白无咎一行人来到了未央殿，这是在大玉皇宫中仅次于勤政殿的重要殿宇，宁柏早早地命人收拾了出来。

殿内有供白无咎和宁曲尘休息的寝殿，还有会客议政的外间大殿。

到了未央殿，白无咎并没有让陈仑进来，只让他在殿外等候。

摒退了大玉的宫人，未央殿内，只剩下汪山阳、宁偃文、宁曲尘和白无咎四人。

“姑姑，朕早晚会还汪家一个公道。”白无咎拱手施礼，对着汪山阳正色说道。

白无咎的话让宁偃文呆立在原地，他是在场唯一不明所以的人，慌乱中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汪山阳却一声冷笑，声音尖锐地吼道：“公道？我的父母和兄长都已经惨死了，怎么还？我的一生都毁了，还要什么公道？”

“母亲”，宁曲尘似乎看出了母亲的伤心悲痛，倒了一盏茶端上前，欲递给她。

可汪山阳没看到宁曲尘还罢，一看到她向自己走来，就像是触碰到了她的伤口一般，本就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她，忽然怒地一挥手，便将茶盏挥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洒在了宁曲尘的手上，瞬时，一片红肿。

白无咎见状，立刻唤了随行的南楚太医，为宁曲尘及时涂上了治疗烫伤的药膏。

待为宁曲尘涂完药，白无咎心中对汪家的那一点愧疚，也消失殆尽了，敢伤害尘儿的人，即使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能饶恕。

他语气中的客气与柔和彻底没了，厉声问道：“汪山阳，公道你不要，你想要什么？”

宁曲尘听出了白无咎语气中的杀气，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担心她的生母再说出什么惹怒白无咎的话。

可汪山阳此刻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眼神空洞，语气中满是绝望和哀伤：“我还能要什么？十五年的冷宫生涯，若不是想着我还有一儿一女，早就一死了之。可老天爷竟如此残忍，我的女儿竟做了你的皇后……”

汪山阳仰天长啸，声音似哭又像是在笑。

只见她双眼猩红：“你们白家阴险毒辣、自私自大，你们不配活着，我要为父母报仇。”

汪山阳说话间，快步跑到了白无咎跟前，从头上摘下一支锋利的发簪，凶狠凌厉地朝着白无咎刺去。

宁曲尘心中大骇，她不是担心白无咎会被刺中，她自是知晓白无咎的功夫，她担心的是，若这一下果真刺出，不管怎样，她母亲就真的没命了。不管是大玉，还是南楚，恐怕都不会饶了她。

显然，宁偃文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比宁曲尘更快地跑向了母亲。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汪山阳的发簪被白无咎踢飞，人也随着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宁偃文将她抱在了怀里，声声唤着母亲，泪如雨下。

血顺着汪山阳的嘴角流下，她目光死死地盯着白无咎，对宁偃文和呆立在不远处的宁曲尘，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们两个记住，南楚皇室杀我汪氏全族，你们要替汪家先祖报仇。”

说罢，她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便晕了过去。

宁偃文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很久之前宁曲尘送给他的续命金丹，塞进了汪山阳的口中。

此刻的白无咎亦是一脸惊愕，他明明只是轻轻一脚，精准地踢在了她的手腕上，他只是想要踢飞她手中的匕首而已。他控制了力道，汪山阳不至于摔倒啊，就算是被力量带到轻轻地摔倒，怎么会一下子口吐鲜血。何至于啊？

白无咎慌张地传唤了太医，宁曲尘也紧急地帮她诊了脉。

白无咎眼神求救似的看向宁曲尘，一声“尘儿”，带着询问，也带着哀伤。今日见汪山阳，他原是想着有机会将她接出冷宫的，可谁知……

就算是在战场上，就算敌人大兵压境，白无咎也从未像此刻这么紧张过，而现在，他不安地看向宁曲尘，最担心的就是宁曲尘误会自己。

南楚和大玉的太医鱼贯而入，宁曲尘更是用太医的银针亲手为母亲封住了穴位。

太医们纷纷摇头，几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大玉的太医院院史站了出来，宣告了诊断结果：“王氏在刚才，行刺之后，倒下的瞬间欲咬舌自尽，只是力道不够，加之刚才服用了续命金丹，暂时性命无虞。不过，王氏在冷宫多年，身体本就已羸弱不堪，加之刚才咬舌，失血过多，是以陷入了昏迷。如今，她能不能醒来，便要看她自己的意志了。若她求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她一心求死，那么，也就是这一两天的时间了。”

听到太医们宣读的诊断结果，宁偃文已经泣不成声。他万没想到，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得以见面的母亲，仅仅在见面的当晚便就发生这样的悲剧。一切都还没来得及问，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

此时，宁柏也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

站在未央宫内，宁柏眉头紧锁。

他怎么也没想到王氏会行刺白无咎，他更是没想到白无咎会重伤王氏……

此刻的他，一筹莫展，他甚至不知道是该安抚受到惊吓的白无咎，还是该责怪他。毕竟，王氏是自己的妃子，哪怕是废妃，也不该任外人杀害。

但别提对白无咎的惩罚，此刻，连一句重话宁柏也不敢说出口。

皇帝混到这个份上，真是窝囊啊！

宁柏只好先安顿王氏，让人将她抬到了另外的宫殿，派了值守的太医。而未央宫这里，紧急安排人打扫收拾，只是对白无咎说了，早点安置歇息之类的客套话，便匆忙离开了。

待众人散去，殿内只剩下了宁偃文、宁曲尘和白无咎。

此刻的宁偃文，掩去了心中的哀痛，他有更要紧的疑问，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无咎，双手握拳，眼神中满是狠厉：“南楚皇帝，为何称呼我的母亲为姑姑？”

白无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冷冷地说了句：“等着”。

转过头，看向已经傻掉而呆坐在地上的宁曲尘。

是的，从太医宣判的那一刻起，宁曲尘就支持不住呆坐在了地上，再到宁柏前来，众人将母亲抬走……宁曲尘一直颓然地呆坐在大殿冰凉的地上，她的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似乎没有人在乎，也似乎没有人知道。

不对，白无咎知道。

他的目光一定盯着宁曲尘，他看出了她心中无法掩饰的哀痛。

哀莫大于心死！

他将宁曲尘轻轻抱起，放到了大殿外间的软榻上，喂她喝了两口随身携带的参茶，将其放平，躺好，轻轻为其盖好了毯子。

而白无咎做这一切，宁曲尘都只是机械地、无意识地配合着。然而，躺在榻上，她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合上，空洞地盯着前方。

若不是南楚随行的太医诊脉后，笃定地说皇后无大碍，白无咎都几乎以为宁曲尘又要失忆了……

待他忙完了这一切，安顿好了宁曲尘，才转回头来，对着宁偃文说道：“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