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许豆蔻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夜半时，被一阵雷声惊醒，雨还在下，噼里啪啦的声砸在玻璃窗子上。

空气中都是湿重的味道儿。

她掀开被子下床，撩开厚实的遮光帘。

楼下的小花园紧连着一栋房子，以前小时候，她跟着叶姨住在里面，第一次遇见坐在轮椅上的萧昀，还被他恶劣的吓了一遭。

物是人非，景致一年年变换，这里的孩子长大了，再也回不来。

她觉得口渴，于是悄悄走下楼。

客厅惯常留了一盏壁灯，她即便是闭着眼都能找到厨房的位置，这是她熟悉的地方。

动作很轻，唯恐惊醒了谁，却在打算上楼的瞬间，顿住脚步。

站在楼梯转角，恰好可以看见西侧的房间敞开的缝隙露出些光线，隐隐有声音传出。

她走过去推开门。

光亮的地板上散落了一堆堆积木块，萧昀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积木块中间，地上将要搭好的建筑物被他一把推散，功亏一篑。

如果仔细看，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手指也在颤抖，明明是初夏的雨夜，他的脸上，鬓角有汗水顺着滑下，顺着修长的脖颈引入黑色的丝绸睡衣领内。

“你在干什么？”

萧昀早就听见门口的动静，像是知道是她来了，没有抬头，柔顺的额发遮了一半眉眼。

“睡不着而已，打扰到了你吗？”

“没有，口渴，下楼喝水。”

环顾房间，屋子没什么改变，架子上的乐高积木似乎比以前堆积的更多。

她想起，在这间积木室，还曾经被萧昀恶作剧过一回，因为她无意闯入了他的生活，那时的他，满身尖刺的想要给她好看。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一直很不明白，你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却固执将这些东西留在身边，为什么？会让你感到快乐吗？”

她隔了一点距离坐下，拿起地上的积木，在手里把玩。

“宋京姝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就是一套积木，她希望我喜欢。”萧昀没什么情绪的说。

听到这样的答案，她觉得是合理的，因为宋京姝曾夸他作画有天赋，他便学画画，因为送积木希望他喜欢，他就给自己建了个积木城堡，然后希望在这个虚假的城堡里，能够换来母亲更多关注。

每一个孩子，都希望在母亲那里获得更多的关注，更多的爱。

而对于萧昀来说，却是奢望。

她至今想不明白，宋京姝为什么能这么残忍。

身边的人推开身边的散落的积木块，闷哼一声，双手抚上膝盖捏住，手因过度用力而青筋必现。

“不舒服吗？”许豆蔻挨近了，越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隐忍。

她走过去，意欲扶起萧昀，却被对方佛开了伸过去的手。

“走开。”

她忽然有些生气，从下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萧昀似乎一直在忍着腿上的痛。

“你要看看你现在的脸色有多差吗？止痛药呢？”

“在房间。”

“知道自己会痛，为什么不提前吃药？”

“我讨厌吃药。”

许豆蔻哑口无言，是的，他讨厌吃药，从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在吃药，后来他复健成功之后，再也不想碰一点苦的东西。

她把轮椅推到萧昀身边，弯腰说：“要么你自己乖乖上来，要么我把你拖上来。”

说完，她固定住轮椅的四个腿，弯下腰，双手跃跃欲试，似乎要伸到他的腋下，将人拖拽到轮椅上。

萧昀倏然抬起头，看着她的姿势，想着自己像个笨蛋一样被她拖拽的样子，画面一言难尽，果断拒绝了。

“不至于。”

他在轮椅一侧按了一下，轮椅高度自动下调，距离地面更近了点，然后他双臂撑住身体，轻而易举的坐了上去，恢复初始的高度。

然后他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愣着干什么，走啊。”

动作比脑子更快，许豆蔻双手扶住轮椅扶手，将人推出去，快要走到萧昀门口时，才反应过来，他是可以自己驱动轮椅回去的。

她驻足，“回去记得吃药。”

萧昀没有回答他，低垂着头，肩膀轻颤，声音疼得断断续续，“你去...找，抽屉....有。”

还以为他有多要强，明明疼得快要受不了了，非得强撑。

她费了一番力气，帮萧昀移到床上，又转回厨房倒水，替她找到药服下，折腾了近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消停。

萧昀背靠着床板，紧缩的眉逐渐松弛。

声音仍旧有些有气无力，“你为什么回来？”

没头没尾的一句，许豆蔻却是听懂了。

“我不能回来吗？毕竟申城是我长大的地方，更何况，我又没做错什么。”许豆蔻把他用过的水杯拿起来，转身往门外走，“你休息吧。”

门被关上，满室清寂，萧昀眼中光，像是熄灭的烛火，热意一点点消散不见。

许豆蔻回到三楼，这次很容易入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天光大亮，已经雨过天晴。

该走了。

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想起昨晚的事情，并不是做梦，说好不再过问萧昀的任何事情，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恻隐之心。

走下楼，叶姨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可能是太早了，萧承奕与卓琳尚不在。

满室清光，没有人活动的客厅，只听得见她走下楼发出的‘咄咄’声响。

不对。

许豆蔻的视线越过整个客厅，那间与客厅相连的花房有一个人早就在那儿了。

仅是一个穿着白衫的背影，便将她的回忆拉回了多年以前。

一个被繁花簇拥的白色身影，在安静的作画，他周身好像笼了一层薄雾，重复的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很久了，她没有见过如此安宁的画面，如此安宁的萧昀。

像是感觉到身后的目光，萧昀捏着画笔偏头看向她，脸上的笑容与昨晚判若两人。

“你醒了？吃过饭让阿文送你回去。”说完，他又转过身继续作画，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应了一声，又问：“还是不用了，我打车就可以。”

“我记得昨晚某人还想让阿文回来加班的？”

声音夹带戏谑，萧昀歪头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头也没回。

他似乎心情还不错，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好像她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