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大声的问陶熙月：“那你说这件事是谁的错？不为你续命，难道看着你去死吗？你母亲生前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又问过吗？哪个母亲不是祈愿自己的孩子能安康一生？母亲如是，奶奶亦如是。何况碧桃当时并非是被我们胁迫交出妖丹的，是她自己不想做妖，主动献出来的。”

“你怨怪我，我无话可说，若我当年不曾与你有了牵绊，也不会发生后来的这许多悲剧。可是我的奶奶错在哪里了？她处处维护你，疼惜你。你却要掐死我奶奶，你真的不觉得自己丧良心吗？你看看她，她甚至没有挣扎过一下，我求你放过我奶奶。可以吗？”

陆川说到最后，慷慨激昂的声音低了下来，变成了卑微的乞求。

明奶奶眼中的瞳孔却在听见陶熙月的这番话后突然猛地一缩。

陶熙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一番思索后，她的眼神与孙子陆川有了交集，只一眼，他们互相便了解了对方所思所想。

陶熙月掐着明奶奶脖子的手有了松动，明奶奶得以喘息。但她仍旧没有试图挣扎脱去陶熙月那只掐住自己咽喉的手。

“那你们又有谁问过碧桃为何不想做妖了？她真的是不想活了才献出妖丹的吗？”陶熙月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令她十分难过的往事。

“据我所知，咳咳咳……”明奶奶开口说话，却止不住的咳嗽。

这一瞬间，陶熙月的眼神变了，她的眼中流露出心疼和自责。嘴张了又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明奶奶缓过劲来之后，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当年的碧桃，本是一个修为深厚，宅心仁厚的桃妖。修炼之余，她也致力于帮助当地百姓，积福积德。若她继续如此下去，本也是可以升仙，甚至可以在仙界拥有名号的。可是，所有的转折都源自于她爱上了一个立志一生斩妖除魔的道士。”

陶熙月那只掐着明奶奶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满眼的哀伤。

“他俩的相遇相知是个意外。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缘分。可是缘分这种事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佛家讲究因缘际会，可是缘从何而起，分从何而计，又有几人能真的追溯得清楚？一个是将荡平人间妖魔立为终生志愿的道士，一个是货真价实的大妖。互相却都爱上了对方，这又该怪谁呢？”

明奶奶感慨的叙述着碧桃当年的事。

“他俩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两人却都深陷情爱之中难以自拔。那道士名叫李修平，本是他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得知二人相爱的事以后，他的师父震怒非常。一度给了李修平限期，令他必杀碧桃，否则派中荣誉被他尽毁，他将无颜苟活于世。李修平想以碧桃的功德慢慢劝解师父，可是他师父却真的在限期到时自毁修为而死。”

明奶奶深深地叹息。

“若说李修平做错了什么，那也只能说是爱上了一个妖吧。可是当时的碧桃，除了身为妖以外，有任何过错吗？这也不是她能选的呀！她平日利用自己的修为造福百姓的时候，这些除魔卫道的道士都看不见吗？是与非，功与过，哪里是能用一个身份来做简单的界定的？这也太教条了。”

明奶奶忿忿不平。陶熙月的眼中噙满泪水，不知是为谁伤怀。

“李修平的师父死后，他无法原谅自己。深恨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妖，甚至想为她说服自己师父的这个事实。羞愤难当的他步了他师父的后尘。碧桃在得知此事后，万念俱灰。她本也是这鹿神山中的生灵之一，对你和小川的事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初小川爷爷也为她不肯参与那场大战的事颇有微词。”

明奶奶看向陶熙月，陶熙月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明奶奶的讲述。

“唉，大概就是因为这些痛苦和当初不肯参战的过往；无法自洽的她主动找到了我和小川，表示愿献出妖丹为你续命，让她最后为人类做一件好事，也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做了一回人。我明白她内心的痛，也问过她，是否还想再有来生？她若只是给出妖丹，并不会令她丧命，只是打回原形重新做一棵树。勤加修炼，鹿神山中的灵气充足，她仍可以再行修炼，我甚至可以帮助她。可是她很坚决的说，再不愿做妖，若有来生，只愿做人。”

陶熙月垂下了头，明奶奶和陆川再次对视了一眼。

“小月，你是人。你对小川身份的接纳速度如此之快，如此自然是我意料之外的。所以奶奶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理解碧桃和李修平的感受。其实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如今，人类对妖，都是除之而后快的。只因一些妖为了修炼和私欲屠戮人类，甚至是同类。所以才有了道士的诞生，也因此有了除魔卫道一说。可是妖的诞生是源于天地灵气和生物本身的上进心，从普通生物变成妖，再成仙是一个极其漫长而任重道远的过程。从事件本身来说，成妖有错吗？错的不应该是某些妖自身过大的私欲吗？！”

“李修平师父的自尽在我看来同样是私欲，他用道德绑架自己的弟子来为门派争名逐利，全然不顾碧桃本是个良善之妖的事实。这样的行为又何尝不是人类中的败类？可李修平与碧桃相爱，欲脱出社会的束缚相爱相守，同样也属私情。这桩桩件件，能说得清到底是谁的错吗？”

明奶奶看向低着头的陶熙月。此时的陶熙月正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

“碧桃不愿再做妖，自愿献出妖丹。我用她的妖丹为你续命之后，她用残余的妖力含笑自尽。奶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小月，你觉得奶奶错了没有？”

明奶奶的提问让陶熙月转过了头，她的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哀伤。

陆川试着小声的喊：“小月，奶奶说的，你都听清楚了吗？你觉得奶奶用妖丹为你续命，错了吗？”

陶熙月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掩面痛哭。

陆川赶紧上前揽住她，又触电般缩回自己的手。讪讪的问道：“小月，你为什么哭？”

陶熙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陆川和明奶奶谁也没有阻止她。她抬起头，语气和神色都变得平静，她对陆川说：“陆川，你是幸运的。我本来很嫉妒你，现在，我是羡慕你。”

转过头，她又对明奶奶说道：“陆夫人，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