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彦挨打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武彦和郑竹卉原本压根儿就不认识，只是郑竹卉受伤休养半年，两人才机缘巧合下相互认识。这两个人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情绪，一个是父母都不在身边，一个是不知道妈妈是谁，很快两个孩子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武彦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小镇，离开爷爷奶奶，郑竹卉则说她想快点长大，去找妈妈，哪怕她是个杀人犯，也是自己的妈妈，她要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武彦说你爸爸不陪你，我陪你，哪怕是去大西北去监狱我都陪你，郑竹卉说你那么聪明肯定肯定能有自己的家。

有人支持是很美好的事，何况还是两个孤立无援的孩子。武彦和郑竹卉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能交到彼此，还都这么理解自己，两个人都觉得幸运极了，渐渐的，两个人都逐渐忘却曾经的不快，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意。

然而命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譬如郑竹卉这件事，经过不知道多少嘴的流传，变成了郑竹卉是孙威铭和沈悦晗的小三，不要脸地爬上孙威铭的床，还怀孕了，并以此去威胁孙威铭，否则沈悦晗也不会那么生气，后来因为孙威铭坚决不给郑竹卉女朋友的名份，郑竹卉便和孙威铭大吵一架，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楼。这一跳不要紧，孩子没了，脸蛋和身材也没了，孙威铭就彻底不要她了。

年轻人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吗？还是说这件事是在上面刻意隐瞒处理下生出的后遗症？武彦不得而知，但他可以确认一点是，郑竹卉是自己最好的好朋友，他不允许任何人中伤她。可软弱如他，又能如何？只能每天与郑竹卉同进同出，保护着她不再受新的欺负。

于是乎，故事的风向再次转变，从三角关系变成了四角关系——武彦是那个喜欢上大嫂沈悦晗而不得遂怂恿郑竹卉去勾引孙威铭的小人，怎奈他毒计虽然得逞，沈悦晗和孙威铭分手了，但孙悦涵的下一任男朋友却不是他武彦，而是另一个男生，又高又帅又有肌肉的那种，武彦瘦的跟个小鸡子似的，完全不是沈悦晗的菜。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人成虎。

孙威铭信了，找前女友沈悦晗求证，沈悦晗哪里肯说因为自己发现孙威铭和郑竹卉聊天才把她暴揍一顿的事，不知廉耻地撒谎说流言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郑竹卉对孙威铭有意思是真的，武彦对自己意图不轨也是真的，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会和他分手呢？不过貌似现在，武彦更喜欢郑竹卉，完全不在意她现在丑成了一个胖子，天天腻在一起，这才是真爱呀。

孙威铭、沈悦晗还有郑竹卉原本是同一个团体的，郑竹卉不是团体里最漂亮的女孩，却是最耐看的那一个，兼之有了一些沉静、寡语的附加属性，曾经一度吸引了孙威铭的目光，他也曾经试图向郑竹卉表白过，无奈郑竹卉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还笑呵呵地说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呀。原来是因为武彦这个混小子。孙威铭自发地把自己求爱未果的理由归于武彦，事实上，那个时候的武彦根本就不认识郑竹卉。可在孙威铭的逻辑里，这一切都是武彦的错，截胡郑竹卉是错，觊觎自己曾经的女人也是错。

于是，孙威铭开始欺凌武彦，抢走他的零花钱、在走廊里围堵不让他上课、把墨水纸篓垃圾等等扔到他脸上都是小事，是不是在放学后把他堵在操场看台旁的小树林里当人肉沙包打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武彦永远不知道拳头什么时候落下，就会永远紧绷神经，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他迅速汗雨如下、呆若木鸡，他变得愈来愈容易紧张，紧张到一天要上十几次厕所。

武彦不是没反抗过，他也曾向上面求助，这里的管理者立刻就把孙威铭叫到办公室，训斥他是否欺武彦，孙威铭当然是不承认的，管理者更不能强行定罪，只好批评一顿了事。求助不但无果，还换回来更可怕的殴打。

出事那天的下午，武彦去看台南侧的杂物房拿东西，那里是一位老人的工作室，老人经营着小小的修鞋摊，武彦到那里去送修自己的东西，顺便帮人拿回几双鞋子。回来经过看台的时候，刚好就遇到了孙威铭一行人，武彦自然是躲着走的，可他的躲闪在孙威铭看来就是无视他权威的表现，立刻把武彦拉到小树里林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如今的武彦，已经学会了怎么挨打，把身体抱成一个球，拳头落在背上、腿上，无非是青紫几天，不会落下什么重伤，忍过那一阵痛也就过去了，所以他努力蜷缩着自己，把东西搂在身前，还想着不能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以转移疼痛的注意力。孙威铭见状更是火大，一把扯开武彦怀里的袋子，命令兄弟们把武彦架成一个大字型，他拿起其中一双鞋子，劈头盖脸没轻没重又是一顿打。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武彦脆弱的腹部受到重创，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肚子痛，不过他自己也没在意，掀开来看时，发现左上腹有一块很大很明显的青紫，用手轻轻一碰，就痛到无法忍受。

六点后，武彦再次与孙威铭不期而遇，这次是武彦抬头瞥了孙威铭一眼的动作惹怒了他，试图展开当天的第二轮殴打，因为林枫的突然出现而中断。也幸亏林枫出现，武彦并没有受到二次伤害，否则他可能就不只是脾切除了。

“是武彦跟你说的吗？”话一出口，林枫暗自骂自己笨，武彦当天晚上就被送到医院，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怎么可能跟郑竹卉说这些？

果然，郑竹卉摇了摇头：“没有，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武思思惊呼，“你怎么不上报？眼睁睁地看着武彦被打？”

郑竹卉瞥了武思思一眼，眼里的冷漠令她打了个寒颤：“报告有什么用？再说是武彦让我走的。”

虽然郑竹卉如今已经不再宿舍住了，但宿舍里总还有一些零星的东西没收拾，她就趁着空闲去宿舍取东西，拿了东西往回走的路上，刚好看到孙威铭一行人把武彦拉到小树林，她刚要追上去，就收到了武彦制止的目光。武彦是怕连自己累了她，男孩子挨打没什么，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会遭遇什么，谁也想不到。

武彦真的是个好孩子，很侠气，既懂得保护自己的好朋友，更试图保护对自己施以援手的陌生人林枫。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郑爷爷一双皱巴巴的手不停颤抖，几乎拿不住水杯，好不容易把水杯凑到嘴边，喝了口水，却险些被呛着，咳嗽了好一会儿。郑爷爷带着嘶吼的咳嗽声，在沉默中更显得凄厉。

还是林枫打破了沉默，他问：“都有谁打了武彦？”

郑竹卉想了想，报出几个名字。

“上面知道吗？”

“肯定知道，还不就是因为孙威铭是老大，上面管不了，才由着我们被欺负。”

“他们经常欺负他吗？只是打？没干别的？”武思思意识到林枫想问的是什么，脸一下子就刷白了，试图去阻拦，毕竟郑竹卉还是个小女孩，可为时已晚。

郑竹卉哼了一声，“那可就多了，造谣诬陷，把脑袋按到马桶里，把脚塞到嘴里，跪着打耳光等等，太多了……别的，武彦也没说过，哦，他说过他们把他当女孩欺负。哼，他们就是变态。”

当女孩欺负？这是武彦避讳着郑竹卉是女孩子不敢说太透彻，还是武彦根本就不知道同性间的性侵是怎么回事？外人已经不得而知。但此言一出，武思思和林枫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

虽说现在小型暴力的新闻层出不穷，可在众人眼里，这种小打小闹根本就不属于犯罪的。在发现这种事情之后，最常见处理方法就是把双方的人叫过来，坐下来好好谈，互相道个歉，和解了事。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自己这是犯法行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认为这只是大家伙儿开开玩笑的手段而已，不过是树立权威的方式而已，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小段经历而已。

然而，这是小事吗？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是小事？无尽的欺凌以致花季少女跳楼自杀是小事？无限的殴打乃至性命堪忧脾脏切除是小事？性侵被害人是小事？如果这都是小事，恐怕这世间已无大事可言！

想到这里，林枫和武思思多希望他们身处童话，同样的事件——扒光衣服、用烟头烫、用打火机点燃头发、强迫趴在地上吃沙子、剃掉头发逼迫吃下等，期间还有人用手机拍下了受虐照和裸照，整个折磨过程长达5小时，最后受害人遍体鳞伤，脸部淤青肿胀，双脚无法站稳——的致害人，法官裁判十分果决，完全没有“致害人也是孩子”式的讲人情而考虑酌情减刑，直接就判处终生监禁，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些孩子粗暴残忍，既无法治观念，也毫无人性关怀，不判重罪，不足以平“民愤”。

人性本恶！唯以恶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