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挨打的男孩叫武彦，是林枫父母邻居家的小孩，两家有些交往，所以一听到儿子说武彦挨打的事，林枫父母就连声叹气。细问之下林枫才知道，武彦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是典型的留守儿童。

海城周边县乡一直有不少人在城里或是外地工作，为了省钱只好把孩子留在老家，有些村子里几乎见不到青壮年，只有老人和孩子，大多老人年事已高，照顾自己都很困难，更不要说照顾孙子辈儿，孩子们除了上学就是在乡间游荡，老人不是不想管，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年海城发展得不错，周边县乡的经济也带动了起来，回乡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可仍然有一部分人留在外地，是为了给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却忘了在孩子最需要父母的时候，他们都不在身边。

留守儿童在乡村是弱势群体，被欺负是常有的事，更不要说像武彦这种，更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他父母远在广东，一年只能回来一次，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高位截瘫，需要钱治病，家里条件本来就很差，里里外外还只有奶奶一人打理，偶尔邻村的姑姑会过来帮忙，爸爸妈妈也会经常打电话，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天天生活在一起的奶奶都顾不上孙子，更不能指望远在天边的父母了。虽说武彦很听话，也很懂事，几乎从不给奶奶添麻烦，可越是不添麻烦，奶奶越是忽略他的存在，更不会主动去询问关心他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在这样被生活困住手脚的老人眼里，孙子吃饱穿暖已是足矣。

武彦长得矮小，五官又很秀气，名字中的彦字又与燕同音，在学校总是被男生们笑话，说他根本就是个女孩，有时候武彦上厕所，男孩子们还会叫嚣着走错啦应该去隔壁的女厕所之类，或者站在武彦身边笑话哎哟还真的是个带把的。武彦不善言谈，更不知该如何反抗，除了快速离开也没什么办法，这些臭小子们就更是追着欺负他，殴打、谩骂、扒衣服等等，时有发生。有时候武彦带着一身伤回家，奶奶也会问他是不是和同学打架了，他不想奶奶担心，总是回答没有只是一不小心摔倒了。奶奶便不再追问了，老人带孩子难免粗糙，不会想到要和老师联系，甚至她根本就没参加几次武彦的家长会。一方面是武彦有些自卑，觉得其他同学都是爸爸或妈妈去参加家长会，而他却是奶奶去，所以宁愿跟老师说忘了、家长忙等等借口，也不想让年迈的奶奶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另一方面，奶奶照料家里的事已经是体力不支，爷爷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脾气很不好，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人，奶奶买菜都是趁着爷爷睡觉的时候，武彦不希望奶奶参加自己家长会后被爷爷叱骂。

武彦真的是个敏感又善良的男孩。

听罢，家里安静了几秒，林枫说：“林杉，谁要是敢欺负你，打回去！”

林杉一愣，扑哧笑了一声，“我都二十一了呀，哥。”

林妈妈也应和着，一边帮着林爸爸端菜，一边笑着对女儿说：“你哥说的没错，咱们家的是大姑娘，可不能吃亏。”

林家厨房一直是男人的天下，主厨要么是林爸爸，要么是林枫，女人们从来不需要进厨房的。

“我的亲妈呀，你女儿哪儿是吃亏的人，她不占别人便宜就不错了。”

正说笑间，邻居武奶奶匆匆跑来敲门，满脸惊恐样，结结巴巴说武彦出事了。

正说着武彦被同学欺负的事，武奶奶就跑过来说武彦出事，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武彦是被人打伤的。

林杉冲上去要扶武彦，被林枫拦住，他一边喊着千万别动他，一边打了急救电话。这不是林枫冷血无情，在不知道武彦因何摔倒在地且伤在哪里的情况下，还是不挪动为妙，向急救人员说清了地址后，林枫才顾得上仔细查看武彦躺倒在地的姿势——并不见任何外伤，但他弯腰曲背侧躺在地，皮肤苍白。林枫下了个结论，伤得或是病得很是不轻。

武奶奶哭诉着，武彦回家后就嚷嚷着肚子疼，恶心想吐，她以为是着凉了，只嘱咐着让他多喝点热水，谁想到没过多久他就一脑袋栽倒在地上，怎么喊都不醒。

林枫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但更多的是自责，是他送武彦回家的，他是成年人，有最基本的常识，甚至他其实已经注意到武彦脸色不好看，想的是这小子也太胆小不就是被几个学生围殴吗，却一点都没往他可能受伤的方向去想，如果他早一些发现，哪怕强拉他去医院检查，或许武彦不至于伤重昏迷。

果然，一番检查之后，武彦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也断了两根，颅脑外伤，最严重的是脾破裂，且因为送院不够及时，需要手术切除，而且很有可能全部切除。这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是噩梦。对武奶奶来说更是噩梦，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声哭嚎起来，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是可怎么跟儿子交代哟。

是啊，武彦是武奶奶唯一的孙子，也是儿子儿媳唯一的儿子，这两个人在外打工挣钱，就是为了能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未来，武彦很懂事，很努力，不曾辜负过父母的期待，可如果武彦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两口子吃苦受累就失去了意义！而武奶奶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武奶奶哭的是孙子，也是自己，她甚至都没有勇气给儿子儿媳打个电话，手机捏在手里都快捏出水来了。

哭嚎被催款的小护士打断，不是护士冷血无情，是武奶奶带的一千块钱现金连检查费都不够，脾破裂手术刻不容缓，武彦被送进手术室后，才派护士来催费，已经是仁慈。护士很为难，如果患者欠费，就需要整个科室共同负担欠付的医疗费，她的工资、奖金就都泡汤了，可是看到武奶奶一脸愁苦的模样，她又说不出威吓的话来，只是叮咛着要尽早交钱就快步离开了。

幸亏林妈妈因为担心儿子一个大男人陪着不方便，也跟着来了医院，这会儿朝林枫使了个眼色，林枫会意立刻到了最近的ATM机取了两万块钱，这笔钱不多不少，即便武奶奶一时还不起，也不会影响林枫的生活。

接到钱的一瞬间，武奶奶老泪横流，武家和林家并不算是亲密的朋友，至多就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罢了。林妈妈为人和善，小院里的瓜果熟了总会分些给邻居们，武奶奶自然也能收到这份小小的礼物，乡下人淳朴，投之以桃自然报之以李，武奶奶也会拿一些自家田里的粮油送给林妈妈。林家与武家的交情，仅限于此。武奶奶完全没想到林枫一出手就是两万块，她千恩万谢，蹒跚着去交钱。

武奶奶不过六十刚出头的年纪，因生活艰难已经是一头白发，看起来倒像是快八十岁的样子，相比较五十多岁的林妈妈就年轻得多，身材匀称，眼神清亮，坐在林枫身边更像是姐姐。

林妈妈推了推林枫，示意他看一直在原地徘徊的武奶奶，武奶奶腿脚并不十分便利，林妈妈几次喊她坐，她也就只是坐坐而已，过不了一会儿就又站起来，这次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般，走到林枫身边，恳求着，“手机，帮我打电话。”

林枫一愣，连忙点头称好，心里嘀咕着武奶奶手里不是一直攥着个老年机吗，那种待机时间老长，声音巨大的手机？不会没电了吧。

按照武奶奶的指使，林枫拨打了一个座机号码，不过武奶奶并没有当着林家母子的面打这个电话，反而是拿着手机走到一旁的紧急出口处，只可惜，薄薄的一扇防火门并没有阻隔太多对话。

“彦彦受伤……对，在做手术……你送点钱过来……你没钱？我不是在你那里存了好几万块钱吗？送到医院，全都送过来……什么？那可是你弟弟打工挣的血汗钱……是，当初说好了，可现在彦彦病了，病得很重……你赶快送过来……那是你弟弟……送钱到医院……让你家那口子去家里给你爸做饭……你要是不赶快送钱过来，就，就别再叫我妈！”

还手机的时候，武奶奶眼睛里有泪，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恐，是一副老年人特有的看透一切的坚毅，她笑着再次向林家母子表示感谢，并说明自己一个人能照顾武彦，他们可以回家休息了。

林枫母子也不好坚持，毕竟这是家事，谁知道要到医院来送钱的人是谁，会做什么说什么，林妈妈说了句有事打电话就和林枫一起离开了，不过他们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就又被人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