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对他的一举一动无比敏锐，她抬手拔出袖间的匕首，刀尖直指靠近的男子。

“别过来！”

颜笑薇害怕的上前拉住了自己爹爹的衣角。

“佳儿，你冷静一点儿！”颜颂真只能停下脚步，他看着神色警惕的林佳，对上女子仿若看待仇人一般满是恨意的目光，只觉得心如刀绞，“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先把刀放下，此事我们是能好好说清楚的……”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林佳看着颜颂真，就像是在看一件脏东西一样，眼里满是厌恶，“这些年来，我早就已经受够了！与你之间相处的每一天，那些点点滴滴的事情，通通都只能令我感到恶心。”

林佳嘲讽的大笑出声来：“没想到吧！你这个蠢货，还沾沾自喜的以为我们之间是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呢！哈哈哈，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颜颂真沉默不语，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神色癫狂的女子，感到一股浓浓的陌生感。

他与林念和林佳，是自小相识的朋友。

林佳家中突逢巨变，她原本一个千金小姐，转瞬便沦为孤女，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原本，林佳是要被卖进春香楼抵债的，是林念不依不饶，非要把林佳给带回林府，她本来就是林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林家家大势大，那些人招惹不起，只能就此作罢，放林佳一条生路。

在颜颂真的记忆里，少年时的林佳，在名义上只是林念的侍女，文文静静，永远垂着头，一副腼腆柔弱的模样。

她在林府过的并不好，因为林念给了她太多的偏爱，导致林府的其他下人总是因为嫉妒而排挤欺负她，所以林佳总是唯唯诺诺，永远垂着头跟在林念的身后。

在颜颂真的记忆里，他与林念还未成亲前的每一次见面里，都有林佳的身影。少女总是垂着头，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就好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一样，只有林念忍不住的喊她过来时，林佳才会抬起头，温温柔柔的一笑，然后轻轻的摇头拒绝。

林念对她这种疏离的反应总是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

“无趣！”少女生气的道，“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带她这块木头出来了！”

然而，下次来时，林佳依旧跟在少女的身后。

她们总是形影不离，很少有分开的时候。

然而，林念成亲时，却并没有把林佳带在身边，而是将人留在了林府。

“她太依赖我了。”林念目光惆怅，看起来有些依依不舍的难过，“我不想她一辈子都当我的丫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才不是什么下人和奴婢，我想让她有主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过她真正要过的生活。”

话落，少女的神情却变得不安而茫然：“可是……就这样把她给独自丢下，是不是太残忍了？”

这样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林念怀孕了。

她顿时找到了理由，兴高采烈的计划着等孩子生下来，便将林佳接到颜府来，让她做孩子的干娘。

然而，因为意外摔了一跤，林念早产了。她在难产之下艰难的生下了颜笑薇，自己却因此气血亏空，坏了身子，从此卧病床榻，没过两年便因病去世了。

那时颜颂真因为生意搬来了吕城，离林府较远，因此等林家的人到时，林念已经没了。

林佳也来了，她没能见到林念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资格扑在林念的身边痛哭流涕，一如之前那般，她只能站在远处，默默的观望。

林念死后，颜颂真便无心世事，他悲痛欲绝，数次想要就此了结残生，直到林佳闯进房间，一巴掌打醒了他。

这个柔弱的女子，温和而冷漠，林念死时，她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颜颂真那时恨她的冰冷无情，此刻看着那张难过愤怒到几近扭曲的脸时，才明白他们其实一样痛苦。

林佳坚持留了下来，即便外面的流言蜚语再难听，她也依旧不闻不问的专心照顾着薇儿。

直到林家的人知道林佳这个被赶出府的下人，居然恬不知耻的勾搭上了颜颂真，颜颂真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他们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香饽饽，立刻便派人来同颜颂真说亲，势必要让他们林家的人重新接替颜府新的女主人之位。

直到林家来人，颜颂真才知道，早在林念死后，林佳便脱离了林家。

虽然在一起度过了两年，但颜颂真心里清楚，林佳并不喜欢他，如林念生前所说一般，他并不想因此束缚林佳，而是要让她去追寻自己的生活，所以，考虑再三之后，他决定答应林府的说亲。

然而，那场送别酒他不知为何喝的太醉了，以至于失了分寸，林佳不久便怀了身孕，他不得不承担起责任，将林佳娶为续弦。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惭愧还是亏欠，对于饱受苦难而始终不曾有丝毫怨言的林佳，对于这样一个温柔而又倔强坚强的女子，面对着她朝夕相处的陪伴，即便颜颂真是块石头，也要被捂热了。

第200章 那时只叹年少（19）

他放下了痛苦的回忆，却没有想到，林佳始终活在痛苦里。

面前这个癫狂的人，也许从来都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柔弱温和的样子，她倔强而执着，所以没办法忘却，也无法放下。

颜颂真看着林佳，只觉得五味杂陈。

就在气氛僵滞之时，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母亲？”

他目光轻移，就看到面色苍白的颜幼芜，她拉着自己刚醒来的弟弟，惊诧而又难过的看着手持匕首的林佳。

颜听风中毒才刚醒来，此刻摇摇晃晃的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他满脸恐惧的看着自己母亲手里的刀，哭得满脸泪光：“母亲……”

“别这么喊我！”

林佳面色冷漠，冰冷的呵斥道。

颜听风吓得打了个哆嗦，习惯性的往自己姐姐的身后躲。

“母亲，你这是要做什么？”颜幼芜却毫不畏惧，她带着颜听风缓缓的走向林佳，神色悲戚，“你不要我们了吗？”

“停下！”

林佳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对准了靠近的颜幼芜。

“幼芜……”

颜颂真见状，着急的想要拦住颜幼芜，女孩却浑不在意，她不害怕女子手中尖利的匕首，只是神色无比的难过：“你不要我们了吗？我们是你亲生的孩子啊！”

林佳闻言，神色微顿。

见状，颜颂真要拦人的动作微停。

“母亲，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边。”颜幼芜将手放在了林佳的胳膊上，满面泪光，轻声低语，“你还有我，还有听风，我们都会陪着你，我知道，你并非真的无情，只是太痛苦太难过了，所以才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女孩摇头道，“没关系的。”

“一切终会过去，只要心中有爱，时间会抚平一切痛苦。”颜幼芜劝道，“放下吧，母亲，现在回头还不晚，放下吧！”

回应她的，是林佳毫不留情甩开的胳膊。

力气很大，颜幼芜直接摔倒在地，额头重重的磕上了桌边，一直拉着她的颜听风也随之摔倒在地上，正满脸痛色的小声抽噎。

“爱？”林佳看着颜幼芜，神色嘲讽，“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的存在吗？爱你们？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在我的心里，你们只是我为了留在这里不得已而为之的工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厌恶！”

“放下？”她大笑出眼泪来，“你们怎么可能明白？你们怎么可能明白！！我……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连碰她一下的资格都没有……那些说着痛苦马上就要死去的人，转眼就已经将她遗忘。”

“只有我……为什么只有我！”林佳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头，神色癫狂，“你们都应该记得她！都应该像我一样，永远、永远都活在痛苦里，终其一生，也无法忘掉！”

“都怪我……”她声音破碎的喃喃，“都怪我……要是我坚持跟着她离开就好了……要是我那时候在她身边就好了……”

“都是我的错……”林佳抬手，将锋利的刀尖对向自己，“都是我的错……”

事态的发展已经再严重不过，安灏舟呆呆地站在门口，人已经看傻了。

顾晚歌眸光轻移，落到了那个被人忽视的女孩身上。

颜幼芜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弟弟，一动不动，她额头上淌着血，坐在无人看管的角落里，就这么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平静而冷漠的看着自己疯狂的母亲。

“佳儿！”

突然，一直不动声色靠近的颜颂真迅速出手，想要制止住女子持刀的手。

林佳仿佛早有预料，她躲开了，看着惊恐的颜颂真，因为报复而显得分外得意：“你永远，也别想忘掉！”

锋利的匕首刺进心口，随着拔出的动作，鲜血喷涌。

“佳儿！！！”

“娘亲……”

颜笑薇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女子柔弱的身体缓缓倒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来接自己的颜颂真推开，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你知道吗？”嘴角开始向外溢血，在最后的最后，女子的目光还是留在了颜笑薇的身上，“解药只有一粒，本来是专门为你留的。”

“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林佳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艰难的说，“可是……你不是她。”

“再也……回不去了……”

鲜血在地面溢开，女子紧握着匕首的手松开，再也没有了气息。

“娘亲……娘亲……”颜笑薇如梦初醒，她一路爬向那具还温热的尸体，因为害怕而不敢去触碰，“娘亲……爹，你快救她！你快救救她啊！！”

颜颂真猛然回神，他下意识地伸手，却又莫名的缩回，最后，他还是把林佳的尸体抱了起来，然后向外面冲去：“大夫！来人啊！去找大夫来！！”

阴沉的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暗沉下去。

厅内只剩下颜幼芜和颜听风这对无人在意的姐弟。

“姐姐，我怕……”

被捂住眼睛的颜听风瑟瑟发抖，颜幼芜安抚的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用身体挡住了满是鲜血的地面：“没事的，弟弟，别回头就好。”

男孩害怕的点了点头。

颜幼芜于是便拉着他，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出了正厅。

外面狂风大作，仿若风雨欲来。

颜幼芜脚步一停，抬头去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她的母亲，生而未养，冷漠残忍，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他们受尽屈辱，仰人鼻息，摇尾乞怜的活到今日。

她的死，是活该！

母亲，这是你应得的。

颜幼芜在心中道。

你欠我们的，就用死这点儿价值来偿还吧！

反正，她早已习惯了受人怜悯施舍的目光。

没什么可害怕的！

风雨很快就会过去，而她的未来，在前面。

颜幼芜抬起的头微垂，就看到站在前方不远处男孩。

明亮耀眼的红衣，漂亮的桃花眼，他的眼睛像是在笑，却给人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感，这个人，永远都像是一个冷漠无情的看客，神秘而危险，就像是一个披着稚嫩人皮的怪物，有着看穿一切是非的能力。

像是知道自己的伪装只会招来面前这人的嘲讽，颜幼芜索性不再伪装，她认真的看着顾晚歌：“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但是利用你，对不起。”

“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不会再向你摇尾乞怜的，因为，我知道那没有用。”颜幼芜道，“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你没有证据，不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颜二小姐，你想太多了。”顾晚歌笑道，“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男孩的话令颜幼芜微愣，随即她就明白了顾晚歌话后的意思。

他居然，真的只是要当一个看客。

那颜笑薇……

原来如此！颜幼芜几乎想要笑出眼泪来：颜笑薇啊颜笑薇！这世上，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你那边的！

眼看顾晚歌转身就要离开，她忙道：“顾晚歌……谢谢你！”

这句话，她无比真心。

男孩没有回头，他毫不停留，只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