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安慰她。

她也没有想到他会来救她。

在沉重喧嚣的兵戈声中，顾晚歌抱着她，缓步向前。

慕容明月隐约听到有琴声响起，一曲弹完，又接一曲，弹的都是同一首曲子，十分欢快，在这样残忍肃杀的场景之下，诡异的让人心底发寒。

顾晚歌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原地，嘴里轻哼着那首欢快的曲调，就这样哼完了一曲，才心情颇好的开口道∶“公主殿下，你瞧，下雪了！”

慕容明月心底发寒，她愣愣的看着青年，他今日罕见的穿了一身白衣，处在这满地尸首狼藉之间，干净的仿若不染一丝尘埃。

为什么？

慕容明月心底里凝聚起恨意。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皇宫里？

为什么他能畅通无阻、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无需询问，答案已一目了然。

她猛然的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这个曾让她感受到片刻温暖安心的怀抱。

青年并没有强硬的留下她，他松手，放任女子从自己的怀里挣脱。

慕容明月踉跄着后退，直到踩住斗篷的衣角，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是你！”她双眼猩红，带着满腔恨意的看向面前的男子，一字一顿的道，“是你在帮慕容羽！你跟他，是一伙的！是你害死了我的父皇和四哥！是你！！”

说到最后，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失控的大喊了出来。

“是我。”

顾晚歌轻轻松松的便承认了。

慕容明月为他的坦然而愣住。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报仇。”

“报仇？”

慕容明月不明白，顾晚歌明明是一个天昭国人，与她的父皇和四哥有什么仇怨？

顾晚歌回答了她的疑惑。

“一曲之仇。”

他的语调淡淡，传到慕容明月的耳中，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头看着他，艰难道∶“你说……什么？”

顾晚歌作为质子刚到南陵国时，为了给这位臭名昭着的逍遥王一个下马威，南陵国君慕容钧曾让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琴。

南陵国的冬季很冷，那天又正巧下了雪。

质子舟车劳顿，跋涉千里来到南陵国，连酒都没喝上一口就先被如此羞辱，实在可怜。

慕容明月当时并没有在场，听到宫人谈论这件事时她还不屑一顾。

认为区区一个质子，不过只是弹首曲子罢了，有什么可值得称道怜悯的！

让质子弹琴的建议是她的四哥慕容昊提议的，慕容昊还把此事当笑话讲给慕容明月听。

“那位质子可当真是个厉害人物，手指都冻的发紫了也没有打颤，这么长一首曲子，他愣是一个音都没有弹错，面不改色的就给弹完了，最后谢礼时居然还能露出一副微笑的模样来，得体的令人挑不出分毫的差错。”慕容昊说着说着，居然还生出几分赞赏来，“之前就听说天昭国的皇帝很喜爱这位臭名昭着的逍遥王，如今看来，虽然名声不好，但的确是个讨喜的趣人，也不怪天昭国的皇帝会宠爱他，还特地让父皇善待他呢！”

慕容昊见慕容明月不感兴趣，还笑着同她说∶“皇妹如果见到那位质子，想必应该也会有几分喜爱他的，毕竟那位质子长得很是不错，我看他眉眼之间，依晰还有几分清书的样子。”

慕容明月当时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她不仅没有好奇，反而十分嫌恶，还责怪慕容昊把叶清书这么一位名满天下的君子与那位臭名昭着的逍遥王相提并论，简直是对叶清书的侮辱。

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父皇和四哥居然会为了这样的事而付出性命，更没有想到，顾晚歌会为了区区一首曲子而记恨三年，甚至不惜将南陵皇室搅得天翻地覆。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洁白的雪花从天空坠落，有些许落在了他的发上、精致的眉眼之间，他容色昳丽，在白衣的相衬下更显清冷矜贵。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宛如神仙一般光鲜亮丽的人物，居然会为了一首曲子而葬送无数人的生命。

慕容明月觉得荒谬至极！

她顿了良久，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来，抬眼憎恶的看着顾晚歌。

“我竟然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她大笑，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像疯了似的，“我竟然会将你这种人奉若神明……”

“我真是疯了……”她低喃，眸中恨意滔天。

顾晚歌冷漠的眸中泛起了笑意，他俯身平视她，红唇轻扬，美丽的要命∶“公主殿下恨我？”

慕容明月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她的手并没有成功落下，顾晚歌轻松的便截住了她的手腕。

慕容明月恨恨的看着他，用力的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放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顾晚歌依言松开了手。

他并不在乎她的谩骂，反而很耐心的同她道∶“我可是救了你。”

“谁要你来救！”他怎么有脸来同她说这种话，她会有今日，难道其中没有他的手笔吗？他怎能如此无耻！！

“这么说……”青年笑了，他那双桃花眼总是不笑也像是带着三分笑，此刻笑意微凉，像是在看死人一般，冷漠而骇人，他缓缓的问道，“公主是想要死在这里吗？”

慕容明月被他眸中的冰冷给吓到了，她浑身冰凉，连眼中的恨意都不自觉地变成了恐惧，一动也不敢动。

周围的厮杀与惨叫从未停止，有人想要靠近这里，便会被顾晚歌的侍卫所诛杀，她如今，是在他的庇护之下，如果顾晚歌抛下她，慕容明月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她打着哆嗦，面色惨白。

青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封觞，带她走。”

他最终还是没有抛下她，转而命令身后的侍卫将她带走。

……

慕容明月不明白顾晚歌为什么不杀掉她，他明明那样厌烦她，为什么还要特意的去宫里救她，甚至不惜跟自己的盟友慕容羽作对。

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把她带回去后好吃好喝的照顾她，甚至所有的一切还都按照她从前公主时的喜好配置。

慕容明月不明白，但她也不在乎，她对顾晚歌深恶痛绝，恨不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他们很少见面，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顾晚歌始终没有杀她。

终于有一天，慕容明月听到他死了。

这个消息是慕容羽来告诉她的，他神色里遗憾中透着得意，叹息着同她说顾晚歌死的有多凄惨。

毒药、刀孔、断手、无头……浑身是血，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慕容明月想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她大笑，越笑眼泪越多，慕容羽怜悯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想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公主，如今却成为了一个狼狈不堪的疯婆子。

慕容羽没有杀她，反而要将她作为求和公主送给天昭国的新帝容奕为妃。

就在他把她带回皇宫的当晚，慕容明月便自杀了。

……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死，反而重新回到了六岁那年，一切悲剧都还未开始的时候。

慕容明月坐在马车里，车外的喧嚣与吵闹她都不在乎，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心内暗暗发誓。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愚蠢，所爱非人；也绝不会任由身边的人再不明不白的死去；更不会放纵慕容羽那个卑鄙小人登上皇位！

既然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便不会再重蹈覆辙，像上一世那样无力，只能任由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

顾晚歌……慕容明月紧握成拳，眸色冰冷∶这一世，若你再来南陵，我必将亲手让你命丧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