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十七静静的看着老夫人，在那瞬间，她明白了，为何老夫人总说，黄老太爷舍不得海棠院里的秋海棠。

老夫人那双依旧清澈的双眸里，盈着晶莹的泪光，宛若一副活灵活现的雨打秋海棠。

如今到了这般年岁，差点儿让她看入迷了去，年轻时的老夫人，能否迷倒一个黄老太爷，郡守府的秋海棠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显然老夫人也明白，所以她对秋海棠的爱护，仿佛黄老太爷仍旧在身边呵护着她一般。

“唐小郎君是如何看出来的？”老夫人神情哀恸，说话时仿佛没了生气。

唐十七告诉她，“郎中都会望闻问切，一切都是你的身体告诉我的......”

还有一点她没有，是因为自己根据老夫人的脉像，做出的合理猜测。

闻言，老夫人似是一下子被人抽走了生机。

若说先前的她，像满院鲜活的海棠花，此刻的她，就像是经历了一夜秋雨，翌，被拍打得奄奄一息的秋海棠。

唐十七有些不忍心让老夫人再回忆一遍，过往的悲痛，可是只有挤出伤口里的脓，才能彻底治好伤口。

“老夫人......？”唐十七半晌没听到动静，小声的唤了她一句。

老夫人的病已有多年，过往一直埋在心，唐十七突然有些担心让她回忆，过去的事情如走马灯一般，瞬间在脑子时辰炸开，精神本就有些衰弱的她，会承受不住。

但能独自承受苦痛的老夫人，显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坚强。

老夫人睁开了那双变得有深远的双眼，“让小郎君担心了，我只是在想，该从哪里说起，应该如何说。”

唐十七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想到哪里——不如从这海棠花开始吧......”她瞥见了满院的海棠，改了即将出口的话。

老夫人错认她为相公，可见，过往的事，与黄老太爷脱不了干系。

果然，老夫人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她的眼角甚至带了几分笑意，“我与他，就是在海棠遍开的日子里相识的，那一年我十四，他十六......”

从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话里，唐十七听得出来，两人极是恩爱。

“后来，江家与黄家有意，我们如愿成了婚，也有了第一孩子，取名叫小石头......”老夫人眼角细微的褶子，仿佛都柔和了几分。

唐十七拼命让自己忍住，不要破坏这份温柔。

动不动提刀就砍人的黄郡守，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后来这世道乱了起来，瞿郎带着人抵御着外敌，我带着小石头，每日担惊受怕的，但是当我收到瞿郎报平安的家书时，我的一颗心就踏实了....”

唐十七知晓世道乱指的是，前朝末年，也就是许多悲剧开始的那一年，四十年前，新朝不过才十余年，可是从那场战乱过来的老人，他们是切切实实的半生颠沛流离。

如江老夫人这般，有一位手持大权的人护着，已比常人要幸运许多，可她还是化不开的哀愁，足以证明战争，对人的伤害有多大。

如今她能安静的坐在小院里，听着老夫人话当年，都是如黄老太爷那样的人，甘心付出了血与泪，才给他们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想到新朝如今的圣人，唐十七心中有隐忧，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冒牌县令，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一乱就乱了十七年，那年小石头刚满十七岁，听瞿郎说，那场仗就快要打完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年，他中了暗矢，那矢上用的是生绣的铁铸打而成，却没及时治疗，就这么离开了......”

唐十七在心里计算着，老夫人五十有六，黄郡守如今四十岁，在他十七岁那年发生的事，也就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

而当年那场战，维持了十七年。

正如黄老太爷说的那样，在他死后没多久，便结束了。

“瞿郎死后，大郎便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又惊又怕，就怕他和瞿郎一样，一声不吭的丢下我们就走了。”

“我们？”唐十七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的点。

江老夫人点点头，“因为打仗的缘故，我们聚多离少，几个孩子的年纪，相差也比较大，二郎隔了十五年......”

唐十七又在心里算了一下，黄郡守的弟弟，比他小十五岁，也就是如今二十有五，除了一个二十出头的黄大郎君，这府上就没见过年轻的小郎君了。

难道.....？

唐十七心里一个咯噔，又觉得出不对来，“你的脉像......”

江老夫人点点头，“瞿郎离世那几日，我心中悲痛不已，连两个孩子都忘记了照顾，大郎要代替瞿郎整合将士，二郎就是在那段时日走丢的......”

唐十七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果然，江老夫人又道：“我听闻消息之后，一时气急攻心，在灵堂上晕倒了，再醒来......”

江老夫人伸手摸了摸肚子，“张嬷嬷告诉我，郎中替我看过了，那里有一个孩子，因为我的粗心，没有了......”

唐十七问她，“那个走丢的孩子，有线索了吗？”

江老夫人摇摇头，不言语。

唐十七明白了，“老夫人，你不如在家里，替孩子立一个立一个牌位，或者将他供奉在黄家祖祠，以承香火，我这两年听闻了不少奇人异事，其中就有说这种不慎失去孩子的，得了虔诚香火的孩子，来生必定会幸福美满。”

“真的吗？”江老夫人死灰一般的眼里，瞬间焕发出了生机。

“至于令郎君，我想听听当日具体的情形......”唐十七觉得正好是战争结束的那年，或许那位黄二郎君幸运，只是被人带走了。

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而黄郡守是江老夫人活下去的理由，另外两个孩子，以及黄老太爷的死，便是她这病反复多年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