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川不会食言，答应下的承诺便会老老实实践行。

“会。”他沉默片刻，最后才轻轻说了一个字。“这终究是病，是病便没有不发作的道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发病，也无法预料下一次发病会是什么症状。”

“所以你双耳失聪，听不见我的声音，也是因为发病？无法治疗吗？我知道你来历非凡，家中应该有些势力，确定没有办法？”惜良缘不知为何，喉咙一紧，问话都有些艰难。

“我的家么？”被人这么一问，曲临川也才想起他已经数年不曾回去过曲家，漆黑一片的眼前仿佛也浮现了曾经精致的黑瓦白墙，小桥流水。

“我来自江南，家中人人以乐声入武，也算是有点小名声。日后你若有机会，去江南一趟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对身上的重病避而不答，可逃避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惜良缘一言不发，好半晌，她沉沉吸了口气。

“我总不能让一个病人留在这种地方，连一块像样的埋骨之地都找不到。”

曲临川无奈摇头，他现在有些摸透惜良缘的个性了，就是嘴硬。

“你问了两个问题，现在换我。”

“想问什么便问，答应了交换情报，我就不会撒谎。”

若是换成一月前的惜良缘，跟她说她会答应告诉一个人两个有关她自己的情报，她一定嗤之以鼻。可眼下这件事是真实发生了。

曲临川轻轻笑了下。

“我好奇的东西太多，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问些什么。不如你同我说说，蛊是什么，如何？”

蛊啊，惜良缘一愣，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她思考了许久，缓慢组织着语言。可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描述她对身体里的蛊的感觉，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

“蛊，是换命的刀。”

当年死人蛊说要教给她的力量，其实就是藏在他身体里的那只蛊。

蛊虫不同于武功，需要自己十年苦功去练，可以直接从别上继承。

死人蛊这个疯子，完全不会教人。他所谓的教养惜良缘，就是将身体中的王蛊分出一部分养到她的身体里。如果惜良缘撑过来，王蛊自然会听她的命令，让她的某一部分躯体产生奇异的变化。

如果撑不过，那就是白骨一具，反正像惜良缘这样的小女孩一捡一堆。他当时兴致来了，说要认下惜良缘做他唯一的弟子，可后面一不顺心，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惜良缘能长这么大，靠得是自己，练出一身蛊术也是自己勤学苦练练出来的。

最初被种上王蛊之时，蛊虫刚离开旧宿主体内，躁动不安，在她身体中穿梭，啃食血肉。

她疼得无法忍受，牙齿咬着木枷让自己不痛喊出声，实在疼得受不了，便用头撞墙，时常撞得头破血流。

人人看她都像是在看疯子。

死人蛊贪图享乐，喜欢美色，养了一大堆漂亮姑娘。她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勾得男人送上奇珍异宝。

惜良缘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没人懂她为什么非要用命去养一只蛊。

可她还是熬出来了，成功收服身体中的那只王蛊后，死人蛊才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不起眼的徒弟。

惜良缘从能被人轻易踩死的蝼蚁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蛊师弟子。

她得到了地位，财富，哪怕这些东西用要用命来换。

蛊，是会吃人的。

惜良缘打量着布满诡异丝线的双手。

外人看不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逐渐失去味觉，痛觉也不太明显，寒暑不分，她正在变成一具外边光鲜亮丽，内里腐朽不堪的皮囊。

她从不后悔，但曲临川的话却准确扎中她唯一的脆弱。

“这世道向来对女子不公平，你走到如今的地步，一定受了许多伤，疼不疼？”

惜良缘指尖不由自主的一颤。

痛吗？怎么会不痛？多少次蛊虫发作，她都是在用命去抗，不知咬紧了多少次牙关，唇瓣因为剧痛被咬到鲜血淋漓。

实在撑不住，要被蛊虫控制沦为嗜血的怪物时，惜良缘就会将自己关进暗不见的地牢中，铁链加身，把她牢牢束缚在角落。

失去理智的人拼命想挣扎，四肢磨到鲜血直流。

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她从未说过，因为没人会在意。

死人蛊只会利用她，她一旦没有价值，就会变回当年在小巷子里拼命哭喊却无力挣扎的小女孩。

所以她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直到今日遇见曲临川。

原来也会有人问她一声受的那些伤，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