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短夜长的冬天总是让人觉得时间飞逝，仿佛一阖目一睁眼，日子就过了，转眼就是除夕。

叶隐去敬事堂取了红对联一类的年货，一大早就忙着张贴起来。

颜翎难得冬困，懒洋洋地坐在桌边，撑着头看楚寒州研墨。

“我说你俩也过来搭把手，这年也不是我一个人过的。”叶隐贴好对联，回头冲那两人嚷。

自从楚寒州来了家里，颜翎就跟被迷惑了的昏君一样，一天天就知道盯着人看。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被迫多干活的叶隐满心愤愤。

“等呢。”颜翎抬眼，见他一副忙不过来的模样，大发慈悲地决定帮叶隐一把。他问楚寒州：“会写对联么？”

“……”楚寒州沉默，他的确识字，但是要在颜翎这等世家公子面前卖弄书法，未免太过班门弄斧。

“时隔多年，让我看看你的笔墨。”可颜翎似乎很期待。

楚寒州没法，犹豫着提了笔，不知道写什么。

叶隐提着灯笼走过，随口道：“要不写那句天增岁月人增寿？我觉得挺好。”

楚寒州看颜翎，等他定夺。

颜翎研着墨，不打算开口。

楚寒州只好提笔写下诗句。纸上的笔迹颜筋柳骨，风采疏朗，虽然不及颜翎，但也能入眼。

“诶呦，字不错啊！”叶隐抽空瞄了一眼，赞叹道。

颜翎看着什么也没说，等他写完这句，才问：“知道下一句么？”

不等楚寒州回答，就站起来，贴在楚寒州身侧，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下一句是……”颜翎压低了声音，“愿君与我共白头。”

那人身上染着淡淡梨花香，楚寒州微微侧脸就能看见颜翎精致的侧颜。那双眼里满满都是笑意，澄澈的像春日一弯秋水。

颜翎察觉到楚寒州的目光，一双眸子带着笑意看过来，真真能暖到人心里。

楚寒州偷看被抓连忙收回目光，低头一看，哪是颜翎嘴里说的什么共白头，纸上明晃晃的俊逸七字：春满乾坤福满楼。

颜翎的笑意收都收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叶隐听到动静，瞟了一眼那两人：唉，色令智昏啊。

“你们就不能抽一点谈诗词歌赋的时间来帮把手？”

颜翎刚要答话，远处影约传来爆竹声响。

颜翎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笑意渐渐消失：“颜觉回来了，你贴了这些也没用。家主回来，必定是要在揽英轩召开宴会的，推脱不得。”

“有没有用那是看人的。怎么说你也找到心上人了，不用担心孤独终老。就当庆祝。”叶隐才不听颜翎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颜翎瞟他一眼：“那倒是幸苦你一个孤家寡人了。”

“呸呸呸！小爷我一定会阖家欢乐，白头偕老的！”

颜翎摇摇头，却不反驳，身体却诚实得贴近了楚寒州。

楚寒州动作一顿，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他表情一变，望向门口。

从门口传来仆人的通报声。

“少主，庄主设宴，请少主前往揽英轩赴宴。”

“嗯。知晓了。”颜翎隔着门，凭空回应，多半句话都懒得说。

“走吧。更衣去。到底是个好日子，要不要穿的喜庆些？”叶隐从梯子上下来。

“家宴而已，随意。”颜翎漫不经心的道，看起来对这场宴会敷衍至极。

叶隐也就是问问，知道颜翎没上心，挑了件天青色的外袍，能称得颜翎精神些。

颜翎趁叶隐找衣服的空档发着呆，隔了片刻问楚寒州。“你想跟我去吗？”

“嗯？”楚寒州被颜翎突如其来的问题的问懵了，他现在明面上是颜翎从外招来的护卫。既然是护卫，必然是要同主子同进同出的。

但听颜翎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让他去。

颜翎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神色间有些恹恹。

楚寒州等着颜翎考虑。

叶隐很快拿着衣服过来。颜翎起身去更衣。

“等我回来。”即将出门，颜翎叹了口气，选择让楚寒州留下。

“好。”楚寒州表情平静，答应得毫无犹豫。

颜翎唇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欲言又止，但他到底一句话没说。

叶隐撑起伞，同颜翎离去。

二人背影慢慢变小，变成模糊的黑点，融进这幅庞大的冰雪水墨。

楚寒州无甚可做，索性等在门口。

外面的雪不大，像蝴蝶一般轻轻软软歇在枯瘦的梧桐枝桠上。庭园中央种着棵年久的相思木，枝上挂着红绳铜铃，迎风飘舞。

楚寒州看着那株相思木，有些出神。这么平静的日子他十分不习惯。

他和颜翎的坦白谈话自那句话之后划上终点。多余的疑问，比如他当年应该是逃出了楚家的，之后去了哪里？他又为什么会失忆？颜翎半句话不肯多说。

颜翎对他有所隐瞒。

但颜翎有一件事说的没错，孤苦山庄的杀手很多，大部分都是孤儿无以为生才来到那里，但他不是。他的确没有过去的记忆，准确来说是十四岁之前的记忆都不存在。好像一睁眼就在孤苦山庄里，为了活下去开始学着做杀手。

也不是没发现自己和其它人不一样，他练过武功，学内力也比别人快。但是这些疑惑在日日拼杀的生活里悄悄被压在了心底，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杀戮，他成为了山庄的杀手，习惯了刀口舔血的卑微生活，更学会了把所有的心思藏起来，只听主人的话，也接受了自己身份低微的事实。

可就在这时，颜翎出现了……颜翎说他曾经属于江湖中最大的武林世家，身份尊贵。

听到这番话楚寒州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哪家世家公子会如同他一样卑微，只能做他人手中沾血的刀？

颜翎说的一切过去于他而言，像天方夜谭。他该相信颜翎吗？

雪花被风吹散，落进眉间，带来一点凉意。

楚寒州闭眼，恍恍惚惚又想起那阵好闻的梨花香。那是颜翎身上的味道……

轻轻踏雪声响起，楚寒州突然睁眼。

有人一袭素衣，迎着潋滟雪色而来。

“我比谁都知道等待的滋味，所以更舍不得让你等我。”他等了十年，却舍不得楚寒州等他一分一秒。

颜翎，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