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看出蒋欣儿心里的想法，秦云依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是不好，可这大宅门就是吃人的地方，不是你吃了人家，就是人家吃了你。幸好你有个哥哥可以给你撑腰，要不然的话，你嫁过去，也只有吃苦头的份。”

“嫂子，我不明白，人和人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

“做丫鬟的，算计自己的姐妹，做妾室的，要谋害正室。就算她们的诡计得逞了，也未必能得偿所愿，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去害人？”蒋欣儿问出心底藏了很久的疑问。

秦云依望着蒋欣儿，目光迷离。她恍惚回到了前世，回到自己被关在柴房的时候，那个时候，赵小棠找过她一次，她也是这么问赵小棠的，为什么要害她？

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赵小棠是怎么说的。

“这个世界就是强者生存的时代。弱者，注定是强者的踏脚石，你不过是千万块踏脚石中的一块罢了。”

她当时真的不明白，什么是弱者，什么是踏脚石？

直到横死街头，她才明白生命的脆弱，还有权势的重要。

没有了权势和财富，一个人就跟蝼蚁没有什么分别，任何人想踩你一脚，比踩死蚂蚁还要简单。

伤心吗？难过吗？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弱者的眼泪，也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失败者的呼喊。

在那寂静的雪夜里，她死的静悄悄的，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妇人，化为厉鬼，将夫家的人全部烧死。

到现在，她还清楚记得，烈火滚滚燃烧的情形，也就在那刻开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强者。

强者，就是可以随意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她不要做个命运的奴隶，她要做个命运的主人。

从此之后，温柔软弱的秦云依彻底飞灰湮灭了，剩下的，是一个有坚硬内壳的女子。

“蒋欣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是别人一辈子努力都得不到的？”秦云依的声音极其温柔，可这种温柔却透着一丝冰冷。

“很多人，一辈子努力，也不过是混一餐温饱罢了。有些人为了他们眼里的荣华富贵，就甘愿铤而走险。幻想着，要是能成功，就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做丫鬟的，希望做到第一等，领最多的工钱，吃最好的东西，穿最好的衣衫，除了主子之外，她们就是最体面的人。可她们想要做到第一等，就必须把自己的对手除掉，因为，这样的机会对有些丫鬟来说，可能一辈子就一次。”

“至于做妾室的，哪个不想着独占宠爱？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继承家业？妾室和正室，本身就存在利益冲突和说不清的爱恨情仇。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和平相处，共处一室？”

秦云依勾起一抹笑，“人世间的是非对错，不是用黑白来分的。立场不同，各自为政，谁赢谁输，端看个人手段罢了。”

蒋欣儿觉得一股寒冷从心底冒出，她依偎在秦云依的身边，不舍道：“嫂子，我舍不得你。”

“傻瓜。”秦云依摸着她的头，“以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去走，嫂子和你再亲，也不能代替你走下去。”

“在赵府，你只须记得，不要和那两个嫂子争风头，争家产，说是非，论亲疏，也不要理她们两房之间的争斗。”

“做什么事情，尽量一碗水端平，若是不能端平，就干脆别去做。说什么话，看见什么，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东西，该烂在自己肚子里的，就要烂在肚子里。等太夫人百年终老，你和姑爷搬出来，到时候，你一人独大，谁也碍不到你什么了。”

蒋欣儿点点头，“我会记住嫂子的话。”

秦云依听了，微微一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去了赵家，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保持三分戒心，若是觉得事情不对头的时候，千万不要蛮干，知道吗？”

蒋欣儿再次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秦云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知道，自己有千言万语对着蒋欣儿说，可说得再多有用吗？倒不如让她碰碰壁，吃点亏更好。

一眨眼，就到了蒋欣儿大喜的日子。天还没有亮，秦云依就起床了，她先给管事娘子发对牌，安排好她们今日的差事，务必让今日的亲事顺利进行。

那些管事娘子也见识过秦云依的手段，不敢怠慢，领着属于自己的对牌下去了，就开始认真做事了。

秦云依也不得空，先是张罗着院子里粗使婆子，将嫁妆摆到前院里去，给来往的宾客亲眼瞧瞧嫁妆多寡。

至于大件的嫁妆，比如拔步床，罗汉床之类的大家伙，早就在昨儿个铺床的时候送了过去。

如今摆在院子里的嫁妆，多半都小件的。比如梳妆台，圆桌，炕几......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台。

虽然这一百多台和秦云依的嫁妆相比是差不了多少，可秦云依心底清楚，蒋欣儿的嫁妆，终究比自己差了一点。

摆好嫁妆，秦云依就忙着招呼客人，打点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她团团转。等新郎的花轿到了的时候，秦云依才有机会歇口气，领着那些女宾客到花厅坐。

钱氏今日也来了，见女儿一脸的疲惫，就让女儿回到后面的小厅歇息，她来帮忙招呼客人。

众位夫人见秦云依怀着身孕，也不敢开口留人，纷纷开口，要秦云依去歇一会儿。

秦云依也不敢逞强，肚子里的那块肉，可是自己的心肝宝贝，也是丈夫期待以久的孩子，再怎么样忙，也不能疏忽了孩子。

等秦云依回到了小厅，刚刚躺下，就听到一个丫鬟急匆匆进来道：“夫人，刘二奶奶来了。”

秦云依暗暗叹气，别人还好说一点，可这刘二奶奶和蒋太夫人沾着亲戚的名分，由着自己的母亲招呼，的确不妥当。

不过，她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即将歇息的时候来？心底有些抱怨，秦云依还是撑着身子爬起来。

出了小厅，老远就听到刘二奶奶的笑声，秦云依皱着眉头，前些日子，不是说刘二奶奶的夫君在外头养外室吗？

听着刘二奶奶笑的如此欢畅，一点也看不出一个失宠妇人该有的哀怨。

进了门，秦云依一眼就瞧见了刘二奶奶。

她穿着一件酱红色刻丝玉堂富贵纹褙子，里头穿着一件月白色绣梅兰竹菊立领袄子，下身是松绿色绣百蝶纹马面裙。

乌黑的青丝梳成了芙蓉头，戴着一对凤钗，并几支碧玉喜上眉梢纹簪子，小巧玲珑的耳垂下戴着一对镶东珠葫芦耳坠子，胸前戴着一个赤金镶珠宝螭纹项圈。

刘二奶奶一见到秦云依，就抿着嘴笑道：“瞧瞧，这是哪位贵人来了？”

秦云依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嘴上却道：“要说贵人，你刘二奶奶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大家一早就来了，独独你迟迟未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总得表示什么才是？要不然的话，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好交代啊。”

“我说一句，表嫂就顶我十句，唉，谁让我嘴笨，偏偏就说不过表嫂呢？”

刘二奶奶笑的异常灿烂：“既然表嫂说要罚我，我就认这个罚。”

说完，她就走到黄花梨木茶几前面，拿起茶杯，对秦云依道：“这里没有酒，弟妹我以茶代酒，如何？”

秦云依笑着上前道：“要酒还不容易啊？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是大喜的日子，表弟妹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不喝酒，怎么说得过去？”

说着，就夺过刘二奶奶的茶杯，吩咐身后的丫鬟道：“还不给二奶奶倒酒去？”

那个丫鬟急忙低声应是，然后迅速退下去倒酒。

刘二奶奶脸上浮着一丝笑意。“表嫂，真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瞧你这话说的，明明是你说的要受罚，如今倒是我的不是。”秦云依也不怕耍花腔。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个时候，丫鬟端着朱漆龙凤呈祥盘子上来，盘子上有三杯酒。刘二奶奶见了，眼珠子一转，就拿起酒杯，一杯杯喝下去。

等她喝完了酒，就笑着对秦云依道：“今个儿我会迟到，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一件事，可巧了，这件事，还和表嫂有关系。”

秦云依深深看了刘二奶奶几眼，刘二奶奶还是浅笑盈盈对着她。

秦云依踏着小碎步，坐到了黄花梨木榻上道：“既然和我有关系，表弟妹不妨说说。”

“唉，这种事情，我原本也不想插手的，可看着一个姑娘家流离失所，着实可怜，一时心软，我就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刘二奶奶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表情很真诚，可惜，在座的几位夫人，各个都是在宅斗中身经百战，像刘二奶奶这般演技的，见过不知道多少。

“是吗？真没有想到表弟妹有这等菩萨心肠。”

秦云依还是笑，就连眼睛里也露出笑意，不过，熟悉她的人就会看出，她眼里的笑意是含着讽刺的。

“不过，这姑娘是打哪里的？难道说，上我们侯府打秋风不成？”

刘二奶奶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看着那位姑娘可怜，就把她带进来，不如，你亲自问问她？”

看着刘二奶奶闪烁的眼神，秦云依隐约猜到了答案。“那就让那位姑娘进来吧。”

“姐儿——”钱氏出声打断道，“既然是打秋风的，让人送点银子就是了，何必非要见上一面？”

秦云依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在座的人，哪个不清楚这其中的道道？

母亲想帮着自己掩饰，到最后，只会弄巧成拙，让满京城的贵妇都会以为自己是个好拿捏的。

杀鸡儆猴，她本来是不屑用这招的，不过，人家非要送上门给她羞辱，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娘担心什么？”秦云依笑着用帕子抹了抹嘴，“二奶奶是自家人，难道还会送人给我添堵不成？若是真是这样的话，未免有失厚道了。”

刘二奶奶闻言，身子一僵，望向其他夫人，见那些夫人嘴角都挂着一丝冷笑。

刘二奶奶突然间觉得，听从刘太夫人的意思，是不是错误的决定？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说话间，外面就有丫鬟领着一个少女进来了，众人纷纷拿眼望去，只见这个少女年约十五六岁左右，唇红齿白，身姿窈窕，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瞧着那模样，有点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再细细瞧了这姑娘一身打扮，又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只见这个少女梳着简单的双螺髻，戴着一支鎏金镶蜜蜡石蝴蝶簪，身上穿着一件粉紫色鲤鱼戏莲纹褙子，一条月白色杭绸挑线裙子。

秦云依不动声色瞧了这女子一眼，然后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也柔顺，乖乖抬起头来。众人一瞧，好个标致的美人儿。

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明眸如秋水般清澈，粉腮含羞，肌肤娇嫩如芙蓉花瓣。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此女的声音极为婉转娇媚。只听她说了一句：“叶氏曼娘见过夫人。”

众位夫人就好像听到大小珠玉落玉盘那种悦耳的声音似的。

“二奶奶真是识宝人，从哪里寻来这样的美娇娘？该不会是为你家二爷纳的吧？”

秦云依假装糊涂，笑着道，“怪不得人人都说，二奶奶是个贤惠人。”

众位夫人闻言，都笑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刘二奶奶实在是拎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给人家一个没脸？

真以为人家侯爷夫人是好拿捏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