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路滑。

吴新推着自行车在前面走，秋华跟在后面，一只手拉着车后座。

雪还在下，路的两侧开始冰冻，两人走在路中央，冰冷的泥浆浸入鞋里。

“你坐到车上来，我推你。”吴新说。

“那多费劲，我自己走。”秋华答。

“你鞋子都湿了，别脚趾头上也长冻疮。”

“你也湿了，要长你陪我一起长。”

吴新笑了，一道白汽趁着他的笑容从嘴里溜出来，一会儿便消失在寒冷的冬夜里。

“我说不过你，一会儿冷的厉害就坐上来，好吗？”

“嗯，行。”

秋华吸吸鼻子，一股冷风钻进来，鼻头似乎冻麻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流鼻涕了没。

她用带着手套的手抹了抹，一丝透明的液体被带出来，拉成长长的一条线。

“秋华。”吴新轻轻地叫她。

她快速地在衣服外面抹了抹手。

“昨天姑妈说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秋华心沉下来，想起了姑妈昨天说的话。

两人结婚五年没有孩子，姑妈有些坐不住了。

“秋华啊，上次遇到个朋友家里生了女儿不想要。你放心，小娘鱼我看过了，四肢健全健健康康，他们家就想要儿子，这孩子要扔外面准活不成。“

当时秋华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沉默，是吴新打哈哈挡过去了。

但那话终究是从耳朵一溜烟钻进了心里。

秋华喜欢孩子，可她想要一个自己和吴新的孩子。

“倘若，我是说倘若，我生不出孩子，你……“秋华声音极低。

“嘎吱——“

自行车停下来，吴新转过身捏捏她通红的鼻头，又凑上去轻咬一口，说：“不准你胡思乱想。

就算生不出孩子也是我的问题，是我福薄，没有子女命，这辈子我能遇到你，和你结婚，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只是苦了你，我知道你喜欢孩子。“

秋华鼻头一酸，双眼热得冒出了眼泪，冰天雪地里，滚烫的眼泪从眼眶里跳出来，顺着脸颊一路向下，最后滚落到地上，烫出了一个个小小的窟窿。

“你才是胡说，你可是医生，说什么福薄和运气！“

吴新笑着把她搂紧怀里，长长叹口气，坦然又释怀：“有孩子当然好，没孩子也不要强求，最重要的是你。“

秋华把脸埋在他怀里，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走到大路上，路面清爽很多，自行车载着秋华，车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越滚越快。

这条路上年前刚装的路灯，灯光不是很亮，但足够照亮人们回家的路。

路的两边长着一丛丛的野草，有的枯黄有的却常青不败，黄的绿的现在又盖着一层白的，倒是有些景致。

“哇，哇——“

草丛里似乎有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

秋华凄凄地笑：“哎，看来我是真喜欢孩子，我刚刚居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是不是魔怔了？“

吴新停下来，一只脚撑地说：“我好像也听到了。“

两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哇，哇——“

秋华和吴新对望一眼，她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压着声音激动地说：“真有哭声！快！“

她循着断断续续的哭声扒开草丛，一个破棉被做的包被里，竟藏着一个小婴儿，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猫似的，连哭声都是哑哑的。

“这冰天雪地的，哪个当姆妈的这么狠心！“

秋华抱起孩子，她不禁想到姑妈的话，秋华心里一阵抽痛。

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这种天将孩子扔在这里，多半是没有准备给她活路。

秋华眼里又蓄起眼泪，为这孩子，也为自己。

若是这孩子能投到自己肚子里，那她便是千恩万谢，定把她捧在手心里，断断不会让她在路边挨饿受冻，性命受到威胁。

“我们把她带回去好不好？“秋华眼里噙着泪问。

吴新点头，他转身扶起自行车，秋华抱着孩子坐在后座上，他骑得更加小心翼翼。

晚上吴新去医院借了奶粉，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一点儿带孩子的经验都没有，他又连夜请了姑妈过来。

姑妈掀开被子一看，这孩子估摸着也就出生两三天，小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还睁不开，她又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孩子很健康。

“天意啊，天意！“姑妈显得很高兴，“秋华，这孩子你准备……”

“姑妈，我们想把孩子留下。“秋华说。

“好，好！留下，留下！这是雪娘娘送来的，这孩子以后福气大着呢！“

姑妈给孩子换了尿片，又换上家里孩子的旧衣服，抱着她轻轻晃，小家伙没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明天你们就去把孩子的户口办了吧！“

吴新点头，顿了顿说：“我们给孩子娶了个名字，叫董凡。”

姑妈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姓董好，姓董好，应该的，你姆妈在天上会保佑她的。”

第二天早上，姑妈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秋华送到门口。

“姑妈，我替吴新谢谢你。”

“哎，你这孩子，和我说什么谢。”她看看屋里，吴新正抱着孩子。

“吴新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不过他现在有你，又有凡凡，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秋华站在院子门口不肯离开，她看着姑妈越走越远，那个遥远的人影回头看了又看，她挥挥手，人影便继续向前直到变成一个黑点。

吴新请假和秋华一起去给孩子上户口。

老民警扶了扶眼镜，嘟囔着：“父亲，吴新，母亲，梁秋华，秋……”

他摘下眼镜抬头看秋华，额头上皱起一片，笑着问：“你叫梁秋华？”

秋华点头。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梁春华？”

“是。”秋华一阵诧异。

老民警哈哈一笑，说：“咳，你们俩的名字都是我起的，你那个阿爸起的什么名字，梁妹妹！”

他笑完摸了摸白花花的头发，感叹：“老喽，你都来给孩子上户口了，我看看，叫什么？”

“叫董凡。”

“董……”老民警眯起眼睛瞧了又瞧，怕不是自己听错了，纵然心里有疑惑，但几十年在岗位上见得也多，所以并不多问。

临走前，他关照秋华：“刚生过孩子赶紧在家呆着去，天冷，以后要留病的！”

秋华点头应着，两人抱着孩子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