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一周后，吴新去宿舍收拾东西。

胡同学和吊车尾同学的床铺已经搬空，只剩他一个人的床铺，孤零零的。

秋华用铺盖包着被子和枕头一道卷起来，麻绳一扎放进蛇皮袋里，吴新收好桌上的书放进包里。

洗漱架上只剩下一个搪瓷杯、一把牙刷和一块毛巾。

吴新想起吊车尾同学老爱用自己的牙膏。

“吴新，牙膏借一下。”

“你自己的呢？”

“我的不好，刷了这么久，牙越刷越黄，你的好，你牙多白！牙白好找对象！”

吴新笑笑，后面也就随他用了，看来他走的时候连牙膏都不放过。

东西不多，几下就收拾完了，吴新离开之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窗框右下角少了一小条木头，漏风，他拿出一块手帕塞了个严实。

两人拿着东西往外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吴新停下来回头望了望。

脚上有点儿重，迈不开步子。

“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把东西放在这儿，再去学校里转一转。”

他转回头，说：“算了。”

孙阿大帮着吴新把东西装到拖拉机上，两人爬上去，一切准备就绪。

“吴新！等一下！”

是班主任的声音，小老头一路小跑着出来，扬着手招呼吴新，他立马起身跳下拖拉机。

“田老师！”

田老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吴新迎上去，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又突然停下来。

秋华站在拖拉机旁边看着他笔直的背影，田老师往前走上两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吴新啊，家里的事都办好了吧。”

“田老师，都好了。”

小老头点点头，短茬茬的头发有一大半都白了，他叹口气，耷拉的眼皮都藏不住眼里的遗憾和同情。

“这次……太可惜了……

不过，没关系，明年还能考，就是你自己不能把书本放下。你学习一向好，不过一年时间，想来没问题的，吴新啊，你不能放弃啊！”

吴新使劲点了点头，田老师的话比这烈日还要炙热。

“田老师，您放心，我不放弃，明年还考。”

“好，好。”田老师又伸手拍拍他，“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别怕麻烦人，你这孩子啊，和每个人的关系处得都太淡了。

我知道你就是不想麻烦别人，老独来独往，性子冷。不过啊，人在这世上，互相麻烦才能生出感情不是？

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老师就想厚着脸皮和你增加一下师生情，你说好不好？”

吴新说：“好，田老师，好，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去吧，路上小心。”

拖拉机突突突往路上跑，田老师依旧站在原地朝他们挥手，吴新站起来朝他鞠躬，隐隐约约能看到他摆摆手。

“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秋华握住他的手问。

吴新反握住，说：“老师让我明年再考一次。”

“那年你和我说，你想成为一名医生，我心里一动，医生好啊，我就肤浅地想着你穿白大褂的样子。

你说过，人可以有不同的理想，重要的是坚持。”

秋华看着吴新，石子路上的拖拉机摇晃着车身，两人并排坐着，肩并着肩，他伸过手去将人搂入怀里。

“你想说这些话很久了吧？差点把自己憋坏了是不？”

她挣扎着抬起头，正对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吴新把她的头重新按回怀里，说：“你记住，在我这儿不用那么察言观色，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

我等着你来安慰我呢，你看看，我现在是不是比路边的野草还要蔫？”

不用看，夏日正午，路边的野草早就被烤得无精打采，不过，吴新说得不对，他装的比谁都有精神。

秋华鼻头有点儿酸，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强打精神逗自己开心！

“那我也要问一句，在我这儿还要装得像个钢铁人一样？我们是什么关系？能和外人一样吗？

你再要强，到了我这儿，也得把壳给卸了。

吴新，难过就难过，谁说男人就不能伤心和软弱，在我这儿你就是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拥着她的人此刻更用力了，她此刻能够听到吴新心脏跳动的声音，这股强大的生命力让她安心，也让她心痛。

“秋华，有你就好。”吴新说。

他的下巴抵上秋华的额头，她感觉湿漉漉的液体滴上来，一股苦涩蔓延。

秋华搂紧了吴新，说：“明年这个时候，我陪你一起来考试。”

“好。”吴新的眼泪只有短短几秒，语气又轻松起来，“我想这段时间先去中学做代课老师，一边备考。

鲁迅先生为了国家人民弃医从文，我这也算是效仿先生了。”

“也好，功课方面我本就不担心你，给孩子们上课也能换换心情。

只不过，你得牢牢记着，我们是定过亲的，和别人不一样，开心也罢，难过也好，在我这儿真真实实就好，我不嫌。”

秋华说话一板一眼，吴新忍不住刮一下她的鼻子。

“好，真真实实。”

拖拉机大约开了一个半钟就到了河头村。

中午已经过了，姆妈给两人留了饭，屋子的前后门都开着，客堂里铺一张席子，三个孩子滚在一起睡午觉。

姆妈给他们留了一碗肉汤烧豆腐、几块红烧肉和半碗青菜。

说不饿是假的，从早上吃完饭就赶去学校，下午才回来，真就是饿的前胸贴着后背。

不过，大夏天的在太阳底下赶路，这会儿身体热的似要着火了，喉咙口冒烟。

吴新去井里打了一桶水来，秋华就着桶喝了几口，这才缓过劲儿来。

两人吃饭的时候怕吵着春华他们睡觉，愣是一声没坑。

“他们睡得可真好。”吴新搬了板凳到外面，依旧压低声音说道。

秋华从屋里拿了两把蒲扇出来，一把递给吴新，一把留给自己。

“小孩子多开心，没心没肺。”秋华说。

吴新只给秋华打扇，说：“我希望你和他们一样没心没肺。”

秋华笑说：“那是村里头的傻子。”

吴新也露出笑脸，说：“只要你开心就行，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