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七月七日，高考第一天。

天热，考场里几十个人，燥热的空气里包裹着每个人呼出的热气，教室里温度似乎在慢慢攀升。

监考老师用本就潮湿的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油腻腻的感觉糊了一脸。

她扫视一眼，只能看到大家漆黑的头顶，入耳的是沙沙的写字声音，她满意地微微点头。

“嘶啦——”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她边走边往后望去，面黄肌瘦的学生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看着她。

本来天就热，手汗重，写字的时候手在上面摩擦，纸也变得潮湿了许多，写错了再用力一擦，卷子被撕破了一大条。

一时间，考场里的沙沙声停了许多，好几双眼睛转过来。

“做自己的卷子！”她严厉地吼一声，大家又回过头去。

吴新从始至终没有停下笔来。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题，外面的世界已经与他隔离。

刚刚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时间刚过半，有人把卷子翻过来合在桌上，脑袋一趴闭目养神。

监考老师转了一圈回过来，忍无可忍地敲了敲桌子。

考生头也不抬翻了个身。

时间还剩一刻钟，考场里有好几个人放下了笔。

吴新手上的笔似乎打了蜡，笔尖飞速地在试卷上滑动，偶尔停下来做短暂的思考。

这是秋华第十次站起来走到日历跟前。

眼前的日历上写着一个大大的“7”，她又往后翻了两页。

“日历都快被你翻烂了。”晓娟抱着果果从外面回来。

“你这么担心，怎么不去学校等他出来？”

秋华放下日历，把果果接过来说：“他没问题的，我就在家里等他。”

晓娟点头说：“学习上吴新肯定没问题，不过嘛，这是人生大事，接一接他不是更好？”

秋华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果果晃着两条肉肉的小腿不停地挣扎，她只好无奈把小家伙放下地。

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间，吴新放下笔，最后仔仔细细地浏览一遍试卷。

结束铃声响起，考生们暗暗舒一口气。

考试期间没有晚自习，大家都在宿舍里待着。

宿舍一共有八张床位，其实只住了六个人。

高中三年，每一年都有一个离开，现在包括吴新在内就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是镇长的儿子姓胡，学习要比吴新差许多，但性格开朗爽快，人缘好。

另一个是班里的吊车尾，成绩垫底，个人卫生堪忧，还老爱哭鼻子。

考试期间大家虽然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都紧张得很，根本静不下心来看书。

一会儿这个宿舍有人大吼一句歌，一会儿那个宿舍有人念首诗。

“哎，老胡，怎么每次都你赢！”吊车尾把手里的牌甩在桌上。

胡同学得意地摊开手里的牌，一张张展示给他看。

吊车尾心服口不服：“再来再来，下次你就没这好运气了。”

“来就来，再来多少次你都赢不了！你个吊车尾！”

胡同学笑哈哈地洗牌，抬眼却发现吊车尾眼睛红了。

“哎哎哎，干嘛呀，打个牌也能给你弄哭，你是不是男人啊，眼泪这么多！”

他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委屈巴巴地说：“谁让你叫我吊车尾！再说了，我今天没考好，我心里难过着呢！”

“难过你不去看书，硬拉着我打牌！”

“那我不打了！”吊车尾把牌一推，爬上床去。

“真不打？”

“……”

“不打就不打吧！”

胡同学倒也不生气，收拾好牌一骨碌爬上吴新的床。

他扯下吴新手上的书，说：“别看了，成天看书你累不累？”

“不累。”

“哎，我问你，你真定亲了？”

吴新看着他，这是他第四次问自己了。

他抱起手臂问：“怎么，你喜欢谢婉？”

胡同学无奈地捶一记床板道：“大哥，我的吴大哥啊，全班都知道我喜欢谢婉，也知道谢婉喜欢你，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

“我回答过你三次了，是的，我定亲了。”

胡同学摸摸下巴，一点点胡茬子冒出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剃。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你个石膏像，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就你？这么快定亲了？

那你说，你对象叫什么名字？”

吴新拿起书挡在自己面前说：“无可奉告。不过，你要追谢婉你大可放手去，我绝对不是你的阻碍。”

“怎么不是？你是我最大的阻碍！”

“……”

“别看了，我问你，谢婉要报什么学校你知道吗？”

吴新放低手上的书露出额头摇了摇。

胡同学一脸丧气。

“不过，她上次问我是不是要报医学院。”

“医学院！”胡同学又燃起了斗志，只不过小火焰没过多久又萎了，“她还是要和你一起！”

“我已经明确告诉她我定亲了，我们没有可能，你放手去，你们很合适。”

胡同学摸摸头傻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哈哈！”

“真是没想到，我们班那么多同学，竟然是你这个冷面石膏像第一个定亲。”

吊车尾也挤过来，“哎，我也想找对象，你给我出出主意。”

吴新干脆放下书：“情不知所起，水到渠成。”

“……什么意思？”

胡同学朝他脑袋上拍一掌，骂道：“就你这榆木脑袋还想找对象？你打光棍吧！”

“凭啥，凭啥我要打光棍？连他都有对象！”

说着，语气里又带了哭腔。

“行了行了，你先把这个爱哭的毛病改了，还有，把你床上积了两个月的袜子洗了，就你这两毛病，小娘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吊车尾撇撇嘴，不敢哭了。

等熄灯快睡的时候，隔壁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吊车尾，你又在床上吃东西！你那两排大黄牙还要不要？”

“我下定决心了，我把这些东西吃光，我，我明天起要改过自新！”

“行，行，行，你小点声，明天还要考试！”

“……”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吊车尾同学从床上爬起来，拢了拢床尾积的臭袜子，拿到外面去洗。

这是高考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