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过的不太一样。

与往年的闲散安定不同，全家都在为秋华定亲的事忙活。

吴新住的是家里的老房子，阴暗潮湿有股霉味，定亲的事在他阿哥家进行。

吴阿三照例喝个烂醉，一切都由姑妈张罗。

规矩礼仪面面俱到无差错，酒席饭菜不能说多高档，满足农村的正常水平吧，总而言之，不能怠慢了秋华。

定亲那天，秋华穿了一件喜庆的红呢子大衣，头上抹了香油编成两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嘴上抹了口红，脸上扑了香粉。

她翻出吴新给的木盒子，取出翡翠碧绿的戒指戴上，不过十根手指都长了冻疮，粗得和萝卜一样，只能戴到第二节。

亲朋好友们吃的畅快，也愿意沾这份喜气，更愿意祝福这对年轻人。

定完亲第三天，吴新出发去学校。

吴新骑车带着秋华，她说要送他一段，到了岔路口，吴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回去的路太远了，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拗不过他，结果两人骑着自行车又回到了原点。

“哎，你再送我一次吧！”

秋华心里也不舍得，但面上不说，笑话他道：“我们这来来回回算怎么回事？”

“算我是泼皮无赖缠着你。”吴新捏起她的手凑上去轻轻地吻。

两人又重新出发。

村里的路石子多，有点儿颠，自行车后座的几根杠杠硬的很，车子上上下下左拐右拐，秋华的屁股硌得生疼。

吴新骑得慢，像是一只被拖出家门的老黄牛，恨不能一步三回头。

“这戒指戴上了一辈子就不摘了，这是我给你下的紧箍咒。”

“怎么，你以为我是那孙猴子，会给你闯祸不成？”

前车轮突然压到一个大石子，车子一晃差点儿把秋华甩下来，她双臂圈住吴新的腰，突感手臂中间一紧。

“你不是孙猴子，也不会闯祸，你是嫦娥，这紧箍咒也是护身的金刚罩。”

秋华笑道：“尽胡说，嫦娥是天上的仙子，我哪能比？让人听了笑话。”

“天上的仙子能有你好看吗？”

她脸上通红，侧脸轻轻贴上他的后背，吴新后背一紧，整个人像石膏像一样失去动作，两人差点儿跌倒在地。

他迅速瞟一眼，四下无人。

“秋华。”

吴新一把搂住她的腰，将整个人捞进怀里，抵着她的额头说：

“就一次，放纵一次。”

不由分说捉着秋华的嘴亲下去，怀里的人被吻个措手不及，短暂的失神后一双温柔的手攀上他的后背。

不过几秒，两人分开，吴新把她放到后座上。

天冷，两颗紧靠在一起的心火热。

秋华深深吸口气稳定了说：“姑妈说要给你建新房子，我找个时间把一千块给她吧。”

“这个钱是给你的， 你不用给任何人。”

“我不需要这么多钱，建房子是大事。”

“秋华，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天上的仙女，我恨不能把月亮摘下来给你，可惜我做不到。

你等我一年又一年，这些俗物你就收着吧。

房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前一阵姑妈告诉我，姆妈临死前曾经托付了一笔钱给她。还有，每年阿爹也都给她钱，她一分没用，都给我存着。”

秋华眼角有些湿润，兴许姑妈是他昏黑的十几年中唯一的一点儿温暖吧。

这份毫无血缘的爱支撑着他破除压抑的外壳，长大成人。

“还有一件事一直想问问你的意见。”寒风刮过他的脸，吴新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身后的小火炉一直暖着他的心窝。

“阿爹想让我毕业后去上海的医院，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他的小心翼翼让秋华一阵心疼。

“以后我们是夫妻，怎么，你要和我分隔两地？”

“我……”

“我在上海的百货大楼见过刺绣，看来上海人挺喜欢的，不知道我的手艺在那边算的上什么水平。”

吴新激动地说：“那肯定是一等一的！”

“还有一件事。”吴新顿了顿说，“阿爹准备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秋华，以后我们若有孩子，我想让孩子姓乔，跟着我姆妈。

阿爸这边有我阿哥就够了。”

秋华搂紧了他，缓缓道：“都听你的。”

说话间又到了岔路口，吴新停下自行车，四目相望交缠在一起，便是人离开了，心也在一起。

秋华轻轻推他的自行车说：“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吴新抓住她的手，说：“你回去的路太远，我送你回去再走。我保证，送完你我就走，绝不拖延！”

秋华苦笑，吴新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求你……”

等吴新再一次把秋华送到村口，她向后退了五米，道：“你赶紧走！”

咳，还得是秋华来！

耷着脑袋委屈巴巴的吴新骑上自行车又回头看她，秋华朝他摆摆手，他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去，快到拐弯的地方又停下来寻她的身影。

这哪里有冷面石膏像的样子？

天都快黑了吴新才到学校，路灯已经亮起来，天寒地冻，校门口居然站着一个人。

见吴新骑车过来，那人迎上来，他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谢婉掏出怀里的布包要递给他。

也不知道她在这儿站了多久，吴新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到学校。

他从车上下来，只是礼貌地和她打招呼，并不接她的东西，谢婉尴尬地扯扯嘴角，把布包塞到他怀里。

吴新用一只手挡着，态度坚决地说：“天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就一点儿小东西，家里做的饼，你拿去吃，你不拿我们也吃不完，最后都要丢了。”

她杵在那儿不动，一只脚伸到车轮下面。

“吃不完你给别人，班里多的是喜欢吃的同学，我不喜欢吃。”

“那你说，你喜欢吃什么？”

吴新推着车向后退两步，转了方向说：“我已经和秋华定亲了。”

谢婉望着吴新远去的背影，倔强的眼泪从两侧眼角滑下，她重重地吸一口气，一股冷风钻进来，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痛苦的蹲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