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店铺花了三天定好。

二华回乡下继续赶工，劳累黄爷老店新店得跑，他倒是像得了新生似的，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红润了许多。

每天早上他吃完早饭就去听会儿曲子，给小伙子甩上两分钱，几次下来，竟和小伙子成了忘年交。

“小赵啊，你这曲子吹的不错啊，打哪儿学的呀？”

小赵用干净的布头擦了笛子收起来，爽朗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道：“我可是专门在戏班子学的。”

“呦，还是行家呢！”

“哈哈，黄爷，你可是我的伯乐，我在这儿吹了好一阵了，只有你赏识。”

黄爷哈哈一笑，到底是年轻人，有一股劲儿，能让人觉得自己也一样年轻了，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不过小赵不是专门来吹曲子赚钱的，他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今年才工作的，接了阿爸的班，早上来吹笛纯粹是爱好，顺便赚点儿零花钱。

路边匆匆走过几个女学生，偷偷瞥一眼小赵，嘻嘻哈哈往前走。

黄爷看一眼女学生，再看你一眼小赵，小伙子愣头愣脑的啥也不懂。

“咳，我要年轻个三十年，他们肯定是对我笑，不是对你，哈哈哈。

想当年，我也像你这般，不，比你还要俊一点，浓眉大眼，腰杆笔挺。

话说小赵，你有对象没？”

“啥对象啊，黄阿叔，我才十六！”小赵答道。

黄爷诧异地看着他，说：“你小子长得挺着急的啊，十六的年龄二十六的脸。”

“咳，别人都这么说我，真是，我有那么看老嘛！”

“哈哈，没事，我年轻的时候别人也这么说我。不过，像我们这种长相，十六像二十六，三十六还是像二十六，抗造啊！”

小赵看着黄爷嘿嘿笑，黄爷最近忙是忙了点，但是心情好了很多，还有个小朋友，每天听点儿小曲，有点儿意思。

“时候不早了，我要去把门开了，你上夜班的时候，白天就到我们店里来，我请你吃爆鱼面，就在我们斜对面，小有名气。”

小赵憨憨地点头，说：“行，阿叔，我和你有缘份，下次我来找你玩，也学学你怎么做生意。”

“做生意有什么好学的，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当年的青头鬼，没厂里要的，你们做工人的多好。”

“那可不是。”小赵凑过去，低声说，“也就我姆妈阿爸他们死脑筋了，改革开放那么多年了，要下海做生意，发财！”

哈哈，黄爷越发喜欢这个小伙子，别看他年龄小，倒是有想法的，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眼睛亮亮的发出精光。

“行，那以后你来玩，给我看店，我都教给你。”

两人道别，一南一北。

黄爷早上吃的多，油条、大饼、麻团和豆浆，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点儿撑。

走上石桥，他远远地看着小赵意气风发地走在弹石路上，年轻人走路脚底板上是装了弹簧的，肩头起起伏伏，那是世俗按不住的朝气。

护城河里的水很清，两边都用大板石垒齐了，两边的房子后墙和大板石齐平，开着后门往前一步就是河里。

以前有人在小餐馆里头喝了酒，开了后门就栽进河里，捞上来的时候早就泡得像个灌水猪。

黄爷一边散步往回走，一边想着小赵说得话，越发觉得有意思。

“哎呀……要是我儿子没丢的话……”

他闭嘴不说了，心头隐隐有点儿痛，是呀，没丢的话也十六了，估计比小赵还要俊呢。

第二天下午，黄爷店里没客人，他在店外面生煤炉，准备烧上一壶水。

店里面的柴昨天淋了点雨，潮得一时烧不起来，尽冒烟，呛得他咳个没完。

“黄阿叔！”小赵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吓得黄爷差点儿把手里的扇子扔了。

“呦，小赵来了，欢迎欢迎。”黄爷把炉子扔给伙计，招呼小赵进门来。

“你来得不巧，店里没热水了，我给你拿点儿点心。”黄爷摆了一盘子猪油糕和一盘子黄松糕。

“都是从黄天源买的，你尝尝。”

小赵用手拿了一块猪油糕，两口便解决了。

“阿叔，我吃过饭了。”吧唧着嘴巴说话，一点儿没把黄爷当外人。

“真没想到阿叔你是开家具店的呀！”他舔舔手指头，感觉意犹未尽。

黄爷把盘子推过去说：“再吃一块呀，年轻人，多吃才有力气。”

小赵嘿嘿地笑着，用手摸了摸刺啦啦的头，再用同一只手拿猪油糕。

“家具店有什么说头？”黄爷问。

他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说：“没啥说道的，不过我喜欢看家具，我小时候阿爸就在土产门市上班，里面有卖家具。”

“呦，这么巧！你阿爸叫什么名字？这儿当年就一家卖家具的土产门市，当年都是要凭票才能买的。

我也在里面上过班，说不定认识你阿爸。”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瞒你说，我现在的阿爸不是亲生的，我是被他们领养的。”

黄爷脑门像被猛地拍了一记，十六岁，卖家具的土产门市！

他两只手忍不住发抖，喉头发干，竟不敢说话了，只是直勾勾看着小赵。他被黄爷看得心里发毛。

他拿一只手在黄爷眼前晃晃，叫：“阿叔，阿叔！”

“咳，你看看我，想起当年的事情出了神了！你既然知道自己的阿爸是在土产门市上班的，怎么又被人领养了呢？”黄爷试探着问。

“我不知道啊，记不得了。”又一块猪油糕下肚，他打了个饱嗝。

“他们是在戏班子领养我的，那会儿戏班子活不下去，要散了，正愁不知道怎么打发我。我就是在戏班子学的吹笛，后面都是自己琢磨的。”

“小赵啊。”黄爷喉头滚动，里面干的火烧火燎的，心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生疼。

“小赵啊，你黄阿叔就是随便问问，你，你，你的腰上是不是有块胎记，黑色的，像，像把锤子！”

小赵愣在原地，道：“黄阿叔，你神了啊！这都知道？”

“神什么啊，傻小子！”黄爷突然间老泪纵横，弄得小赵手足无措。

“我是你亲生的阿爸啊！我总算找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