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晓娟抱着果果坐在车后座。

大华轻轻踩一脚，车轮就转动一圈，他踩得缓车轮转的慢，后座上是他的整个世界。

一路上两人无话，大华假装没有听见身后断断续续鼻子抽气的声音。

果果生病一周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小夫妻俩熬的脑袋嗡嗡响，情绪在紧绷的丝线上来回游走，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

“回来啦？”见他们回来，邱珍赶忙迎过去接过果果，“好些了吗？医生怎么说？”

回答她的是两人的沉默，心头一沉，希望之火又被掐去。

饭菜都热在锅里，晓娟没吃上几口就回房去了。

“晓娟，你再吃点吧，我在这儿看着果果。”

邱珍摸摸果果的小脸，平时那么好动活泼的孩子，这会儿怎么的这么安静，要是他起来捣捣乱该有多好呢？

“姆妈，我吃不下，我就想陪着果果……”话还没说完，眼泪又快要涌出来。

“姆妈，你先去睡吧。”大华拍拍晓娟的背，说，“明天一早我们去市里的医院，你帮我们蒸几个馒头。”

邱珍点点头，说：“好，好，市里的医院肯定管用。晚上给果果多盖床被子，捂出汗，或许明天就好了。”

说着，她去柜子里抱出一床冬天盖的棉被，在床边抖落两下准备给果果盖上。

“别盖了……”晓娟有气无力。

邱珍继续给果果盖上说：“要盖，要盖，捂汗。”

果果满脸通红，无精打采地半闭着眼睛，小小的脑袋瓜子滚烫却没有一丁点汗。

“姆妈，别盖了，医生说会捂出毛病。”

大华伸手去揭被子，邱珍拦着说：“医生也不是全对嘛，他都医不好果果。”

“我说别盖了！”晓娟突然间大吼一声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不要盖了！”

她拎起被子一挥，整个儿掀翻在地上。

邱珍和大华都傻了眼，自打晓娟进门，就从来没有和这个家的人生过气红过脸大声说过话。

邱珍反应过来，也气上心头，说：“我这不是为了果果吗？发烧要捂汗，出汗才能好！”

“他本来就热，再捂下去脑子要坏了，人也要没了！”

“你胡说什么！医生的话就是圣旨了吗？我养了五个孩子，他们发烧都是这么捂的！”

“每天晚上都捂！有用吗！还不是白天退了晚上升？就是捂的！孩子都这样了……”晓娟边喊边哭，声嘶力竭。

“你朝我喊什么！”邱珍心里也不好过，被晓娟这一顿吼，心下也忍不住了，“我会害孩子吗？”

“是，你不会害，果果为什么会生病你自己说说？”

邱珍一怔，说不出话来，晓娟嘴上不说，到底心里还是怪自己让果果淋了雨。

“好了，姆妈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和晓娟。”

她看看憔悴不堪的晓娟和奄奄一息的果果，心里顿时没了火，颤颤地走出房门，临了又回头看了一眼。

晓娟听见关门的声音，立即蔫了下去，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大华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从背后抱住她，说：“晓娟，这几天辛苦你了。”

这话刚说完，晓娟不但没得到安慰，哭声反而更加响亮起来。

“哭吧，别憋着，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没人笑话你。”晓娟转过身一把抱住他。

“你放心，我都听你的，你说不捂汗，我们就不捂汗，明天一早还没退烧就马上去市里，行吗？”

怀里的人点点头，一场嚎啕大哭之后，夏日阴沉的天落了暴雨，这下心境清爽了一些。

晓娟从大华怀里抽出身子，道：“我刚说话重了……”

大华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说：“那是因为你是果果的姆妈，看看我们大方懂事的晓娟为了果果都乱了方寸。

没事，姆妈那边我会去做思想工作，你就好好陪着果果吧。”

她点点头，有些欣慰，转而又问：“果果烧了这么久，我心也乱了，他会不会，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她想问会不会烧没了，或者烧傻了。

发烧会烧没烧傻吗？

实话说，会。这种情况在农村里非常常见，有发烧拖着不带孩子去医院的，没几天就烧坏了脑子。

“不会的，你别乱想。”大华再一次把晓娟搂入怀里宽慰，同时也为了掩饰自己眼睛里的担忧。

“姆妈……姆妈……”小家伙喃喃呓语，一声声呼唤。

晓娟抱他在怀里，滚烫从小人儿身上传来，几乎灼伤了这个母亲的心。

温度居高不下会烧坏，那就只有降温，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华，你去打一桶井水来。”

“井水？”大华不明所以。

“对，井水，今晚我睡不了，我给果果用井水擦擦，说不定有用。”

“好，我陪你，我们换换手。”

看着大华去井上打冷水，邱珍心头一急，忙走上前去，问：“你这是干嘛？怎么打井水呢？井水凉！”

她看看屋里头，顿时明白了，又问：“难道要用凉水给果果擦身子？那不行啊！大华！”

“姆妈，你别拦着，我们做父母的想试试自己的办法！”

“你们这不是害了孩子吗？哪有发烧用凉水擦的？”她急切地拉着大华，又不敢放出声音来。

“姆妈！我们怎么就害了孩子呢？晓娟这样做也是有依据的，医生说了要降温，你要捂着他怎么降温？”

大华拎着木桶要往屋里头走，邱珍拉着死死不放手，哭着道：“大华啊，我的儿啊，我们不盖被子不捂了，但也不能用凉水擦，是不？你劝劝晓娟，用温水。”

“哎，姆妈，这么多天了，捂也捂了，温水也擦了，都没用，今天医生就回绝我们了，在这么下去不行，有方法就都试试，有什么事我和晓娟担着。”

邱珍咽下眼泪，无奈放手，是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担当，支持和辅助才是和谐长久之道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河头村家家户户都关上灯，只有梁家还亮着。

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