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男是一名退役老兵。

当年在部队当兵的时候，周生男脾气硬身板壮，做事不含糊，是战友们心目中的偶像“老班长”。

虽然周生男年纪确实比班里大多数人大一些，但“老”不是指他年龄，这是一种尊称，说明这个人在他们心目中既高大又睿智。

当时班里有个吊车尾的小兵，细皮嫩肉的粉面小生，刚到部队不适应。

有天晚上，周生男起夜上厕所，就听得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原来是那个小兵蒙着被子在哭。

小兵看上去嫩，实际上年龄也就比周生男小两岁，在家里也没怎么吃过苦，这会儿起早贪黑艰苦训练，到了晚上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周生男不但不笑话他，还当起了他的心灵导师，久而久之，他养成了有困难就找“老班长”的习惯。

“老班长！”

穿军装的男人脱口而出，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仔细看过去，这个硬汉的眼睛里似有泪花。

周生男一拍自己的寸头，迎上前，双手猛拍他的肩膀：“小白！”

他爽朗的笑声掩盖了不快的气氛，王六父子俩被抛诸脑后。

“你来干什么？不对，你怎么来了？”周生男激动得语无伦次。

小白大名叫白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憨厚害羞的表情，他用手擦了擦鼻子，又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有事路过，想着老班长就在这个村，就一路问过来了，咳，路不好找，这么晚才摸过来！”

“来得好呀，我们多久没见了！”周生男里里外外地打量一番道，“你看看，你看看，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是啊，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军人哪里还有当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白的影子！

“还没吃饭吧？”周生男招呼小白入座，满桌子的虾壳一片狼藉。

“别忙别忙，吃过了，我讨杯水喝就行嘛！”

还是秋华有眼力见儿，这会儿已经上手收拾了！

王六看着眼前穿军装的两人，再看看小战士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不禁打起退堂鼓：这是哪来的大人物？

短暂的愣神过后，周兰花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般忙活起来，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没事瞥两眼人家的军装，闪闪的眼睛装满了小星星。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活着的解放军！

“阿叔，您喝水！”

周兰花把杯子递到白杨面前，旁边站的的小兵立马接过来。

白杨端过水杯喝上一口，示意小兵也坐，小兵摇摇头腰杆笔直地站着，说：“我不累！”

递完水，她忸怩地站在一旁，一双手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王二虎瞪一眼她：你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们既然有客人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王六哈腰赔着笑，王二虎显然还没搞清楚情况呆愣在原地，王六朝儿子屁股上踹一脚，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让你见笑了，我们家小娘鱼从小不省心啊！”

小白欣赏地打量着周兰花，道：“老班长，虎父无犬子啊，我看你们家小娘鱼好得很，不比男孩差！”

周兰花脸上一红，小声开口：“我以后也要当兵！”

说完手又捏在一起，心口紧张得很！

“哈哈哈，有志向！未来肯定是个出色的女兵！”

小白点点头，又看向老班长，他顿了顿，寒暄过后突然间不知从何开口。

老班长一度是他的精神支柱，没有老班长的宽慰和照顾，他根本坚持不下来。

“哎，一晃这么多年了。”周生男感叹，当年一起训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周生男的退役并不是因为什么曲折离奇的故事，只是放不下青梅竹马的蒋香，到了退役时间便回家讨家主婆去了。

“老班长，我一直记得你退役前一天晚上和我说的话。”

小白望着外面的夜色，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小白，我这头有牵挂，当兵这么多年了，我也算是报了国恩，这一趟我得回家去，不能负了我那青梅竹马的恩情。

你如果没啥牵挂，一定要好好训练，也算是带着我的那份一起了！”

没想到小白一直记着他的话，自周生男退役以后，他便加倍吃苦，自己给自己加练，脏的累的不要命的都冲在前面抢着干。

“好呀，真好。”周生男似在自言自语，他伸手竟只是摸了摸小白的衣袖。

一身戎装，这是怀念，不是遗憾。

“我们小白出息了！老班长羡慕你！哈哈！”周生男短暂的失神后，又恢复了神采。

“老班长，说什么羡慕不羡慕，我也羡慕你！”

小白嘿嘿一笑，他们两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他又变回了老班长的小跟班。

“说得好啊，人有不同的活法，我们在不同的位置上做着不同的事，相同的是什么？

小白是大人物，保卫大家，我是小人物，守护小家，小家又组成大家！”

小白听着周生男的话，眼里闪闪发光，胸腔里热血沸腾，还是那个老班长啊！

两人聊了许久，夜深人静，外面依旧传来两人的对话，周兰花躺在床上，望着头上的屋顶发呆。

屋外蛙声一片，窗户上有一只萤火虫飘进来，农家人说有萤火虫进家门说明家中要有客来。这不，阿爸的客人就来了。

“怎么啦？激动的睡不着吗？”

秋华用手背擦擦脖子里的汗，天气太热，她也睡不着，翻个身，黏糊糊的皮肤从凉席上剥离开，她索性做起来给周兰花和自己打扇。

“阿姐，我在想阿爸说的话‘人有不同的活法，我们在不同的位置做着不同的事’。”

她顿了顿，说：“阿姐温柔懂事，手艺好，以后就是个刺绣大师，我嘛，嘿嘿，我要做女兵，保家卫国！”

“但我们都是相同的。”

秋华看着周兰花劲头十足的样子，能够想象出她定会是个出色的女兵。

这一夜，周兰花迷迷糊糊睡得很晚，她心里的种子正在发芽长大，而秋华的种子已经长出小苗。

不论早晚，悉心浇灌总有大树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