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砖厂办起来了，年轻力壮的都去报名上工。

河头村的梁大华、许国庆和大辣子林阿生都在报名的行列。

砖厂白天晚上都要不停地烧砖，报名的年轻人被分为三个班，白天黑夜地倒班。

很巧的是大华和大辣子被分在了一个班。

砖厂里建了食堂，但是只蒸饭不供菜。大华买了两个饭盒，一个蒸饭，一个带菜。

每天早上大华都起的很早，照例去上山割一筐猪草，再回家吃早饭。吃完饭就拿出饭盒，一个饭盒里抓一小把米，另一个装点昨天晚上剩下的隔夜菜。

现在家里有两个人出去上工拿工资，家里条件好了很多，大华的饭盒里总归能带点儿荤菜。

“大华，去上工呐，我和你一起……”

梁大华刚出院门就碰上了大辣子，这几天他们班上白班，理论上来说两人同村又是同一个厂同一个班，碰巧一起上班也是正常的。

“走呐。”

每次碰到大辣子她都显得精神头特别足，圆滚滚黑黢黢的脸上两朵红晕飘出来，脑门梳得光溜溜的，金钱鼠尾一样的辫子一甩一甩，有时候还涂了香油，隔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

大辣子泼辣不讲理，在砖厂里人缘并不好，要么和大华一起，要么就独来独往，大华念着两人同村，大多数时候蒸饭都叫上她。

这会儿两人在食堂淘米，大辣子掀开饭盒，好家伙！竟然装了满满一盒米！

“你怎么装那么多米，这怎么蒸饭？加了水都能溢出来！”

大华瞥一眼她的饭盒，哭笑不得地说。

再掀开自己的饭盒，里面只有一把米，对于他这样干体力活的青壮年实际上是不太够的。

虽然现在条件还可以，但是大华是从小苦到大的，经历过那段吃不上饭的时候，那会儿他还小，二华刚出生，姆妈没奶，家里没米，小的饿的哇哇哭，大的饿的眼发花。

所以即便是现在大华依旧节省得很。

“是，是，我一不小心带多了，你……”大辣子揉揉自己肥厚的鼻头，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说，“我给你点呗……”

大华这会儿正往饭盒里倒点儿水，一只手拿着饭盒，另一只手在里面搓着那丁点儿米，说：“你们家米多啊？哪能这么给，你昨天还给我一把呢，我不要了，你自己吃，吃不完带回去，晚上烧饭。”

“这……带回去米也坏了……”每每和大华说话，大辣子粗大的喉咙就像是打了结，收的紧紧的。

“你就拿去吧。”

不由分说，大辣子抓起自己饭盒里的米就往大华那塞。

“诶，我说不要，哪能老要你的米！”

“你这不要也得要了，都沾水了，要坏的。”

这一下猝不及防，大华只能被迫接受。

“哦呦，我这儿也只带了丁点儿米，天天饿肚子，要不你也给我点儿呗！”

说话的是他们同一个班上的矮癞子，大名叫徐木泉，人生的矮，脸盘子又大又黑还坑坑洼洼，那人长得不好看，嘴还臭，平日里就喜欢拿大辣子开玩笑。

他越是喜欢拿大辣子开玩笑，班上其他人就越喜欢开他和大辣子玩笑，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每当这个时候，矮癞子就贼兮兮地笑，恨不能就地和大辣子定亲，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情，谁开这玩笑，大辣子能追着他屁股后面骂一路。

“一边呆着去，我的米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大辣子狠狠剜上一眼，站在大华旁边自顾自淘米。

“嘁，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这厂里也就我会搭理你。”矮癞子一大早就来找不痛快。

“装模做样！”

说完转身就走，话既然说出来了，到底有多难听，便是听的人说了算，大华刚淘完米，就瞥见大辣子紧紧捏着饭盒一动不动，眼瞧着饭盒都快变了形状。

“我打死你个矮癞子！”

饭盒混着白花花的大米在空中划出一道线，径直打在矮癞子的后脑勺上，“当”的一下，生脆的很。

这会儿正有一拨人来蒸饭，矮癞子后脑勺其实也没那么痛，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大辣子打后脑勺，这是丢面子的事情。

他气汹汹回过头，捡起饭盒就往大辣子面前冲，眼见两个人就要对上，大华赶紧插在中间。

“徐木泉你干嘛？大家都是一个班的！”

动作是停下来了，矮癞子的脸色却更难看，他嫌弃地看一眼大华，阴阳怪气地说：“哟，你大华平时一声不坑，窝囊废也硬起来了？”

“你说什么呢！”

大辣子中气十足一声吼，推开大华，两个手肘子怼着矮癞子胸口就是一记，对方没料到这一下，胸口吃痛，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两干嘛呢！”

班长大吼一声，两人才停下来。

“你们这是干嘛？大清早的找事情是不是？”

班长叫王东，比他们都要大几岁，长得高大魁梧，办事利落，在班里很有威信。

“我告诉你们，少惹事，别给我们班丢脸，月底还要评优秀，给我搞砸了一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大辣子脸涨地通红，她觉得自己不仅在大家面前丢了脸，更重要的是在大华面前没脸了。

这笔帐大辣子算是记下来了。

她这个人并不好相处，嗓门大，脾气差，不讲道理，也就是在大华面前稍微“斯文”一点儿。

在河头村，向来是她欺负别人，别人欠她。

但是到砖厂上工之后，她发现这里和河头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撒泼打滚那一套在这里并不好使，和别人打架还要被罚钱，搞得她也熄了火。

在她眼里，大华是这班里一等一的好看，班长虽然长得魁梧挺拔，但是长相却要比大华差上许多。

班里只要有小娘鱼和大华说说笑笑，大辣子就浑身不自在，干活也没有劲头，好几次把砖头摔碎了，惹班长一顿骂。

大华呢？他在想什么呢？

也许他只想好好上工吧。

又也许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会在脑海深处找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