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才吃完粥，秋华挎着布袋子去上学。

刚出院子，一个小小的人影吱溜一下从脚边飞蹿过去，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建青嘛。果然，不远处他的好婆正废了巴劲地往这边赶，一边手里还拿着一根藤条。

秋华一把抓住小建青，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两条浓浓的黄面条从鼻孔一直挂到嘴巴里。

“幸……幸好，要不是……秋华你……我追不上这个小猢狲！”好婆使劲拎着小建青的耳朵往家里拉，小家伙嚎得和杀猪一样。

好婆还不忘叮嘱秋华路上小心，上课好好用功的话。秋华记在心里，今天本来起得就晚了一些，时间不早了，她赶忙加快步子上学去。

还是昏昏欲睡的一天，秋华算是比较认真的，但是书上的字就像是嗡嗡飞着的苍蝇似的，随着老师的念经在自己的眼前耳边到处飞，搞得人是困顿不已，哈欠连天。

老茄子上课突然想到什么，说是要和他们分享一本好书，立马回办公室去取，教室里一下子像是被投进了一个惊雷，声音向着四面八方窜出去。

秋华一下子睡意全无，大家都吵吵嚷嚷的，她却发现有一个人正捂着耳朵，认认真真心无旁骛地默念着书上的字。

她不禁有些佩服他。

秋华的这个同学叫吴新，要比她还小一岁，人生的细杆一样，脸上丁点儿肉也没有，个子在班里也不算高，脾气有些古怪，属于不能开玩笑的类型，一句话不对就跳脚，所以小娘鱼们不爱和他说话，男孩子们懒得和他说话。

没想到他在读书这方面倒是这么认真，周围环境嘈杂不堪，他竟能如此心无旁骛。

也许是感觉到了有人正盯着他看，吴新突然抬起头向后望去，正对上秋华的目光，他愣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秋华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后面老茄子拿本书回到教室，突然间大家都恢复了安静，老茄子兴冲冲地介绍着他拿来的书，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听进去了。

放学回到家，秋华给小鸡小鸭喂点儿糠，又拔了几把新鲜的草放进篱笆里。

今天村里不太对劲，后面的人家似乎有些吵，秋华心里莫名砰砰地跳，让人感觉心慌的很。

收拾好正准备开始刺绣，突然听见院子里面有动静，秋华又是心里一惊，总感觉今天不太平。还好现在是白天，她倒也不太害怕，起身准备到门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撞见急匆匆回来的大华。

时候还早，阿哥怎么从队里回来了？难道是因为今天晚上要去看电影所以要早些回来准备？想想也不至于啊！

“秋华，许国庆家出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就准备走。

秋华一把拉住他：“阿哥你别走啊，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

大华拉着秋华的手臂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小建青不知怎地掉到村口的池子里……人没了！”

秋华一听心里顿时一阵绞痛，早上还看到小建青一溜烟跑得那么快，怎么就没了？不可能!

“这……阿哥你说清楚点，什么叫没了，我听不懂！”

大华被这么一问，眼眶也红了：“许国庆的好婆回家就喝了农药！他阿爸推着车送好婆去街上医院，还没到村口，好婆就咽气了！”

两人步子越走越快，秋华是听得心惊肉跳，一个不小心差点儿被石头绊倒在地。

“你和我一起去帮忙，队里的人都去了。”

大华说着用手臂擦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擦的是汗还是眼泪。

秋华几乎是被大华拽着走的，她整个人都恍惚了，脑袋里空空如也，她想起那天好婆给她煮了鸡蛋，陪她说话，还有今天早上还关照她走路上要当心，上课要用功。

这一下人就两脚一蹬躺在门板上了。

许国庆家外面聚了好多人，大多是一个队里的，里面哭成一片，他的两个姑姑嗓门很大，正扑在门板上痛哭流涕，秋华见着这光景鼻头一酸，也是两行眼泪流下来。她没见着小建青，一边哭着一边往屋子里望。

里面外面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掉眼泪，手忙脚乱之际，突然一股大力把人群往两边拨开，一个女人从外面冲进去，两把拉开两个姑姑，朝着许好婆又踢又打。

这个女人正是小建青的姆妈，小建青上头只有一个姐姐，老大不小才生了这么儿子。

两个姑姑反应过来，立即去拉她，没想到平日里瘦弱无力的女人，这会儿却是力大无穷，任凭她俩居然都奈何不了。其他人赶忙上前帮忙才制住她。

她用力地挣扎一阵子发现根本动不了，突然间就全身泄了气，像一个软趴趴的口袋倒下去，其他人才慢慢松开手。

她凶狠的眼神逐渐变得毫无神采，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仿佛和躺在门板上的许好婆一样。

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即便有人在哭也是默默地，没有一点儿声音，大家都怕惊了她。

一股气从她的胸腔里出来，呜咽着，等气吐尽了一阵悲怆的鬼哭狼嚎般的哭声突然爆发出来，秋华的被震得心尖直颤，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死老太婆你死了一了百了，你死了你的好儿子给你办葬礼，我的亲儿子建青啊，被你害死了，只能裹着葬了，没人超度啊——”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面前的人骂道：“你们这群人，谁敢给她办丧事，我到你们门上去上吊！”

她的眼里又恢复了凶狠，里面一片血红色，像个女鬼一样，叫人看了害怕。

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失去孩子的姆妈罢了。

周围的人都怕了，没人吱声，她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到外面老远，蓦地又消失不见。

小建青的姆妈昏死过去了。

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去，许好婆的灵堂这会儿就摆出来，而小建青家却是冷冷清清，小小的僵硬的尸体此时正躺在他不再温暖的小床上，他的阿爸怔怔地守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