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姆妈睡不着，梁秋华也睡不着。

家里一共有三间土房子，姆妈、阿爸和小华睡一间，大华和二华一间，秋华一个人一间。

家里面日子过得是比较苦，虽然劳动力是挺多，但是主要劳动力阿爸是下放的上海工人，会打铁却不会种地，一年到头挣的工分还没有一个女人多。大哥老实，又到了娶家主婆的年纪，赚点儿钱不够养家，更别说修个房子娶家主婆。二哥游手好闲还要向姆妈伸手要钱。

梁秋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想着虽然少了一扎丝线，不过可以用别的颜色的线代替，这一副绣品快马加鞭地绣一个月就能成了，不过她还要上学，估计要绣到过年前，那正好，卖掉绣品，可以换点钱，把家里欠的工分还掉些。

家里最值钱的就是养的那头猪，过年的时候宰了，卖完肉能得好些钱，留下的猪头可以用来做猪头糕，想想都要流口水。

秋华想着读完初中就能和姆妈阿爸一起到生产队去挣工分，多些钱的话买几个鸡仔鸭仔养上，不过用什么养呢？它们也吃草吗？大米肯定是不能给它们吃的。

她苦恼的想着，翻了个身，清澈的月光打在她的大脸盘子上，倒是有几分清秀。秋华面架子长的大，虽然身上没有几斤肉，看脸却觉得挺丰满，好在眼睛长得也大，深深的双眼皮组合在一起看着好生舒服。

唉，鸡仔鸭仔吃什么先不管了，只要能养上几只，那说不定平时也能宰上一只，鸡鸭还能生蛋，蛋能卖钱，还能自己吃，想想都美！

梁秋华越想越停不下来，越想越远，仿佛这些事情近在眼前。

她甚至觉得听到了鸡鸭的咕咕嘎嘎声，闻到了鸡屎鸭屎臭，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由衷的高兴。

几只鸡几只鸭慢慢地会变成十几只，再变成几十只，留个十只在家里生蛋，剩下的换钱，那大哥修房子的钱不就有了吗？

那娶媳妇的钱呢？这么慢慢地养下去，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

这事让她苦恼起来，光养鸡鸭还是不行，还是多做绣品，这才能赚上钱。

这是她第一次做绣品，绣功稚嫩比不得别人，能卖多少钱还拿不准，要是能卖上十块钱，就能让她心满意足。

要是二哥能够懂事些，别天天做该溜子，再过几年等小华长大些，那家里实足实有五个半劳动力，她一下子高兴起来，有些激动，索性一骨碌坐起来，把刚才想的都推翻。

重新来，五个半劳动力挣工分，家里养上几十只鸡鸭，再养两头猪一只羊，闲的时候自己和姆妈绣上一副绣品，梁秋华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她甚至想到了未出世的手足，她希望姆妈肚子里是个妹妹，村上其他小娘鱼都有姊妹，她只有三个兄弟。

姆妈如果没有奶的话，她可以用绣品卖的钱去买点儿奶膏，隔壁家就是这么喂胖二头的。

可是她不知道姆妈什么时候生妹妹，她甚至等不及现在就想去问她，最好是能过完年，这样她就有钱买奶膏了。

就这样天马行空的想着，梁秋华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又觉得隐隐有些尿意，屋子里黑漆漆的，外面还有咕咕的怪叫声，她有些怕，忍着着尿意躺下来，用被子裹住了脑袋。

这时候的姆妈还没有睡着，身子太重了，躺在床上侧躺也不是平躺也不是，腰上像是被车轱辘碾过，酸味从骨头里面透出来。。

她也开始胡思乱想，想自己还是小娘鱼的时候在城里面，住在一间阁楼里，楼梯陡得一不当心就要人滚下来。

老梁原本在上海打铁，好好工人不当，是她听说乡下分地便揪着他回，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心头发酸。

“天都快亮了，你怎么还不睡？”梁根发转过身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又睡死过去。

她出了一口闷气，心里也不痛快。

和秋华的期待不同，姆妈就没准备留下这个孩子。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再加一个根本养不活，她对生活的期待是灰暗的，老五出生别说是奶膏，恐怕是米汤都喝不着。

如果生下来是个男孩，那就送人，是女孩那就扔进马桶里憋走算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颤了许久，打心眼里希望是个男孩，至少还能保一条命。这年头孩子的命贱的和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她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滚烫的眼泪流到枕头上渗入破旧的布里。人人都说邱珍心善，是个难得的大善人，但她现在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丢弃自己的孩子。

“姆妈……”

小华在梦中喃喃地叫着，邱珍擦了擦眼泪，伸出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脸，又将被子提上来在他脖颈两侧用力掖了掖。

她静了静不愿意再去想这些烦心事，天快亮了，还是闭上眼歇一会吧。

“姆妈，姆妈……姆妈。”

“嗯，要解小便？”

“嗯！”

小华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姆妈费劲地用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屁股挪动着把自己搬到床沿再领着小华下床。

像下雨一般，刚开始淅淅沥沥不一会儿就哗哗啦啦最后又淅沥淅沥，常常的一泡尿彻底让邱珍没了睡意。

回到被窝里，隔壁的鸡开始打鸣，也许是因为身上凉，梁根发一个激灵醒了。

“小华解小便了？”

她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呢？你这身子重，忙这些干嘛！”

邱珍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心里又满是苦楚，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反正醒着也是醒着，多叫醒一个人做什么，白天都是要干活的，没一个人能闲着，也没一个人能吃饱。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屋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显然，梁根发为了让她多睡一会帮她在队里请了假。

“怎么不叫我起床！自说自话！”

她气的掀开被子，上半身猛地用力肩膀已经越过床沿，下半身却一时间没能从床上起来，噗通一下整个人从床上滚下去。

两腿之间一热，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