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国被锦衣卫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七八籍账簿和来往信件。

这一幕像六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猝不及防。

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盐商肝儿都在颤。

要查私盐也应该是户部啊，为什么是锦衣卫？

蒋瓛素有活阎王之称，落在他手里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心虚、恐惧、焦虑、彷徨，扬州城里人心浮动。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不单是盐商，扬州盐运司、扬州盐场、扬州官场，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不如坐针毡。

扬州盐运司衙门后堂，盐运使董崇礼焦灼地走来走去。师爷胡一清瞪着眼珠子跟着董崇礼的脚步转。

董崇礼终于站定了，\"四泉，你说，锦衣卫都出动了，……是什么意思？\"

董崇礼指了指房顶。

胡一清摸了摸鼻子，\"咱们这一位，毕竟年轻，做事没个轻重的。洪武三十年，为了福州记名田那点点事，闹出多大风波？官场震动，天下惊骇！那时候有老头子镇着，都有人对他动手，听说小命都差点没了。这次又来了！他究竟图的啥？\"

董崇礼捻了捻手指，\"能图啥？还不是这个？那一年，他把福州八大家全抄了，刮了1700万两银子。这人啊，就不能叫他尝到甜头，不然这爱抄家的臭毛病过不了几年就犯一次！真下贱！\"

董崇礼越说越义愤，脸也涨得通红。

胡一清连连摆手，\"董公，慎言！慎言！\"

董崇礼冷哼一声，\"怕什么？本官上头人多着呢！况且苏安国还是魏国公、曹国公老丈人……\"

\"大人，小妾而己，算不上老丈人的。魏国公是国丈，曹国公是国舅，犯不着为了个小妾忤逆上意。人家才是一家人。\"

董崇礼不吭声了，半晌道:\"四泉，照你说该咋办？\"

胡一清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那位恼怒扬州私盐泛滥，大人就查办私盐好了，反正大人清正廉明忠君体国，怕什么？\"

正说着，有盐官来报，\"大人，扬州的几个大商又来了。″

董崇礼整了整衣冠，端端正正坐定了，才说道:\"叫他们进来。\"

扬州九大盐商一起涌入。

\"大人，大人，总算见着你老人家了。\"

\"大人可要给我们拿主意啊！\"

董崇礼皱了皱眉，\"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

\"大人不知道吗？苏安国被锦衣卫抓走了！\"

董崇礼打肿脸充胖子，\"笑话！锦衣卫抓苏安国提前就知会本官了，本官能不知道吗？\"

\"那那那，锦衣卫为什么抓苏安国？\"

\"本官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们。要不你们上南京问问问蒋瓛，凭什么在扬州抓人？\"

众盐商都往后退。

\"怎么，怕了？\"董崇礼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站在人群后面的林洋港，问道:\"本官听说锦衣卫是你从南京领来的？\"

林洋港走上前来，施了一礼，\"老大人，这都是无凭无据的谣传，草民哪有这么大本事。\"

\"你明明和锦衣卫一起去的苏家，那又是怎么回事？\"

\"是锦衣卫先到了盐商总会，问草民知不知道苏安国倒卖私盐结交匪类。草民一向安份守己，哪里知道这些烂七八糟的事。蒋指挥使便命草民带路。\"

董崇礼装腔作势问众人，\"你们贩私盐了没有？\"

\"没！没！没！\"

\"你们结交匪类了没有？\"

\"没没没！\"

\"没有就好！若是有，本官第一个饶不了你们！都回去吧。我是官，你们是商，以后不要随便到衙门来，免得让人诽谤本官结交商人。\"

众人满脸狐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你十八房姨太太，几十所宅子，几百亩地是大风刮来的吗？

现在有事了，你个老狐狸就急着把贞洁牌坊立起来了？

没门！

要死也要拉你个老东西一起死！

秦好文少不经事，大咧咧道:\"董大人，高丽参和长白山鹿茸吃完了吗？要不要小侄再送几箱过来？那可都是补肾的好东西啊！\"

秦家老掌门人极会做生意，把粮食运到辽东去，顺便从东北带回来人参、鹿茸、貂皮，逢人就送，因此得了个外号\"秦三宝\"，这几年瘫床上不能动弹，秦好文十六岁不到，继承了父亲盐商的位子，闹出了不少笑语。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董崇礼老脸倏地黑了，\"去去去！都回去！\"

林洋港磨磨蹭蹭走在后面，趁人不注意，又折了回来。

董崇礼道:\"你怎么还不走？\"

林洋港傲然道:\"皇上口谕！\"

董崇礼大惊，\"皇上怎么会让你传旨！\"

\"跪下！接旨！\"

董崇礼惊疑不定跪下。林洋港一指胡一清，\"你，出去！\"

胡一清惊慌失措走了。

\"皇上口谕，扬州大小盐商手中金银全部兑换成大明宝钞，以一两银子兑换十贯大明宝钞，愿意兑换的保留盐商资格，并按兑银多少发放盐引。不愿兑换的一律革除盐商资格。\"

董崇礼说了声遵旨，站起来道:\"这真是皇上口谕？\"

林洋港冷冷道:\"你再问一遍试试看，要不让锦衣卫也把你抓到南京去？\"

\"不不不，下官只是好奇，为什么是林会长传囗谕，而不是户部发公文。\"

\"董大人，揣测圣意可是犯大忌的。我随时可以见皇上，等董大人把差事办完了，我自然会带董大人见皇上的。\"

\"兹事体大，我总不能稀里糊涂办事吧？\"

\"你还是不信？\"

\"不信！\"

林洋港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在董崇礼眼前晃了晃，上面镌着\"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一行小字。

\"信了！信了！下官多有得罪了！\"

\"差事办完了，带你到皇上前邀功领赏。\"

董崇礼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皇上，兴奋地说道:\"这个差事有何难处？只要宣读了皇上口谕，谁敢不听？\"

\"如果可以这样干的话，要你干什么？这是一桩得罪人的事，你是扬州盐运使，要替皇上把这锅背了。你也不想想，皇上年轻自负，怎么可能伸手向商人要钱？\"

\"那下官要怎么做？\"

\"皇上说了，差事要办，但不可激起事变，要动脑筋，想办法，让这些商人把钱乖乖交了。\"

\"……″

\"怎么？办不了吗？\"

\"能办！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