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凤努力地想找个话题打破这难堪的沉默，却实在无话可讲。

朱允熥脸色更加难看了。

徐之凤怯怯道:\"皇上是不是倦了，要不要早点歇息？\"

朱允熥说了声好，和衣躺下。

徐之凤替他脱了鞋，宽了衣，又盖上一床锦被，坐在床沿。

朱允熥看着她瘦削的肩膀，修长的脖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道:\"不早了，你也睡吧。\"

徐之凤喜不自胜，睡在他身边，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道:\"皇上很少到后宫来，是臣妾不好吗？\"

\"不是。是前朝事太忙，让人心烦。\"

徐之凤脱口道:\"皇上忙的什么？烦的什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忙道:\"臣妾失言了。\"

朱元璋对后宫干政防范得极严，即使是患难之妻马皇后也不许过问朝政，他的儿子全部娶的勋贵之女，也只许生儿育女不许卷入政治。

朱允熥前世是一个芝麻小官，爱热闹，喜欢呼朋引伴喝酒撸串。

这一世却注定要做一个孤独的人，在前朝要进退有度，要心机深沉，到了后宫还要装。

那是真的累啊。

所以他宁愿一个人静静地侍着。

穿成皇帝尤其是明朝的皇帝，其实没什么好的，要和文臣斗心眼子，要和武勋套近乎，要对藩王伏低做小，偶尔能装装逼，经常会吃瘪。

还不如穿成乡下老财主家的傻儿子，娇妻美妾，混吃等死，那该有多爽啊！

穿过来六、七年，神经崩了六七年，真累啊！

想起没完没了的烦心事，朱允熥叹口气道:\"没钱就很烦！\"

徐之凤噗哧一笑，\"皇上也缺钱花吗？\"

\"缺啊！太缺了！一睁开眼睛，那帮孙子就伸手管我要钱，给钱就笑嘻嘻的，不给钱就背后骂骂咧咧。\"

\"谁敢骂皇上？\"

\"多着呢！\"

\"谁？\"

\"你爹就算头一个。\"

徐辉祖是五军都督，京军和边军的后勤都归他管，过手的钱粮不计其数。到了钱粮不济的时候，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就相互踢皮球。这时候，朱允熥就烦透了，恨不能赏这几个老家伙一人一逼兜，但他只能强忍着。

徐之凤啊了一声，\"不会吧？我爹怎么敢……\"

\"没事，骂就骂呗，反正我又没听见。再说，我是欠钱的，人家是要债的。没钱还能不让人骂几句？\"

徐之凤突然可怜起朱允熥来，\"皇上到底欠他们多少钱？臣妾替你还。\"

朱允熥随口瞎诌，\"不多，一百万！\"

徐之凤哦了一声，朱允熥己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窗外月光正好。

天蒙蒙亮时，朱允熥醒了，徐之凤在他的臂弯睡得正甜，一绺头发掉在嘴角？

朱允熥一时心旌动摇，肆无忌惮地温存了一回。

徐之凤从始至终紧咬着嘴唇，额头上滴滴汗珠渗出。

朱允熥心满意足地去上朝，脚步都有些飘了。

到了朝上，又是那些千篇一律的破事，朱允熥草草处置了。最烦人的是夏元吉，跟老和尚念经似的，\"没钱，没钱，真的没钱……\"

朱允熥恨不能用大头针把他的嘴缝上。

刑部侍郎道:\"广东布政使行文到刑部，问张士诚余孽程美云、程鼎新等该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朱允熥一直记得这件事，那时正是爷爷驾崩前夕，为了庇护宋小云和宋九，还挨了爷爷一顿打，赌气跑出龙兴宫却不曾想被人下了毒，连小命也差点没了，燕王也牵连进去了，弄出好大一场风波。

他有心放了宋小云和宋九，又不好主动提起这件事，过了这么久，今天广东布政使终于催问这件事了，于是道:

\"张士诚己经死了三十几年了，哪有什么余孽？朝廷宽大为怀，不再追究，都放了吧。\"

刑部侍郎道:\"从犯放了倒也可以，主犯不宜放。\"

\"那就将主犯宋小云、宋九押到南京来，朕要亲自审问。\"

\"是。臣这就去办。\"

下了朝，朱允熥回龙兴宫睡了一觉，醒来时，刘福祥禀报道:\"皇后娘娘求见，等了一个时辰了。\"

\"请皇后进来。\"

不一会功夫，徐之凤娉婷袅袅走进来。

\"皇后什么事？\"

徐之凤浅浅笑道:\"皇上昨晚跟臣妾说银子不够花，臣妾卖了几件不大戴的首饰，得了二十万两银子，臣妾还有三十万两银子的私房钱，皇上都可以拿去花……\"

朱允熥心里一万匹卧槽马跑过，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穷到靠女人接济的地步，话说这算吃软饭吗？

\"不用，不用，朕就是抱怨几句，你怎么就当真了呢？让人知道了笑话！\"

徐之凤极真诚，\"皇上不必客气，臣妾替皇上分忧也是应该的。\"

人间自有真情在啊，朱允熥心里流过一丝暖流，点头道:\"朕也饿了，你一起吃顿饭吧。\"

徐之凤眉眼都在笑，\"好！谢皇上！\"

虽然只有区区五十万两银子，却解了燃眉之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朝廷有难处，人人冷眼旁观，居然还要靠一个女人倾囊相助。这么无耻的朝代居然挺尸挺了276年，连朱允熥也觉得没天理。

过了半个月，宋小云和宋九披枷带锁，被押到了南京。

朱允熥打了个响指，\"打开！\"

蒋瓛忙打开了。

五六年过去了，宋九老了许多，宋小云出落得比从前更漂亮了，虽然衣衫褴褛，却难掩傲人的身材，眼神冰冷而桀骜，充满了挑衅。

朱允熥没想到他们是张士诚的家人，道:\"云姐，别来无恙！\"

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一双大脚上。

宋小云缩了缩无处安放的双脚，冷冷哼了一声，\"少来！要杀要剐痛快点。\"

\"你救过我一命，我怎么会杀你呢？\"

\"那是老天不开眼，没让我认出你来。不然早把你剁了喂了狗！\"

蒋瓛正侍立在朱允熥身后，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宋小云头发，正伸手要打，朱允熥厉喝道:\"放肆！退下！\"

蒋瓛噤若寒蝉，弯着腰退了出去。

朱允熥道:\"云姐，乱世争雄，互相攻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张王殡天己经三十几年了，从前的仇怨就解了吧？\"

宋小云凛然道:\"外公死得太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朱家！\"

朱允熥叹口气道:\"家祖在世时，常提起张王，十分推崇，当年家祖也无意加害张王，是张王性子太刚烈……家祖晚年十分后悔，曾想过追封张王，立祠祭奠……″

\"朱重八他不配！\"

江南女子不是主打温婉可人吗？宋小云为什么偏偏这么火辣？眼睛又忍不住看向她的双脚，真大啊！

宋小云凌厉地剜了他一眼，满脸的鄙夷，低声骂道:\"无耻！\"

朱允熥收回了眼神，崩不住差点笑出声来，两手一摊，\"我放了你们父女俩，你们不要再闹事了，好吗？\"

\"放不放由你，闹不闹事由我！\"

你咋就这么倔呢？朱允熥挥挥手，\"你们走吧！国有国法，下回再聚众谋反，我也没法赦免你们了。\"

\"谁怕？！\"

宋小云牙缝你挤出两个字，搀着宋九往外走。

\"回来！\"

宋小云停住了脚步。

\"你也不小了，要不，我给你一笔银子，你找个好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人生苦短，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宋小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就走了。

出了南京皇城，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宋九埋怨道：＂朱家得天下几十年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吧。“

宋小云冷冷道：“娘临死时要我给外公报仇的，我放不下娘的嘱托。“

＂朱重八早死了，你找谁报仇去？＂

宋小云无言以对，＂仇我不报了，但我不想做明朝的老百姓。＂

＂你能去哪里？＂

＂哪里不能活命？爹，我们出海到吕宋去！＂

张士诚早年来往于苏州和吕宋之间贩卖私盐起家，如今第三代又回到了祖辈的起点。

父女二人靠乞讨一路往东，十几天才到了长江口。

蒋瓛派了两个锦衣卫一路尾随监视。

父女俩藏身盐场日夜出卖苦力，三个多月的时间赚了两千多文钱，然后买了一只小小的舢板船，在浓浓的夜色中悄悄出了海。

盯梢的锦衣卫直到看着小船出海了，才回去报告。

朱允熥问道:＂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

朱允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