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过去了，白绾绾终于习惯了当一个夜猫子。

她每晚在厨房忙乎，却发现那些活儿根本忙不完。每天一到厨房，她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只有偶尔的偶尔，她可以歇一口气，这个时候，她就会溜去看毛驴。

“毛毛，有没有想我啊？”

毛驴刚开始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时间久了听的耳朵起茧了，它才有了反应。绾绾一来，它就冲着它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前头花厅的丝竹声、歌声时不时的飘到后院，绾绾听了，手脚就不自主的想扭起来，不过她不敢，她有一回在和面的时候扭了一扭，被红姐一脚踹飞了。

“碗碗这孩子，也挺能吃啊，怎么还抽筋了呢？”

另一个洗菜大婶答言，“这么大的孩子正拔苗呢！得吃点鱼骨头，就不抽了。”

也有几次，绾绾被红姐使唤到前头花厅去送吃的，只是送上东西后她就会被撵出来。她顶多只能往台上瞅几眼，眼巴巴的看那些漂亮姐姐们表演。

春日的这一天夜里，她正在洗一堆白菜，一个俏丽的人影进了后院，“来个人。”

绾绾连忙迎了上去，“莫姜姐姐好，您想吃什么？”

“不想吃什么，前头怪烦腻的，我想出去走走，想找个人陪着。”

红姐洗净了手过来了，“怎么了莫姜姑娘？丫头呢？”

“小娥啊？得罪了客人，被打了一顿，起不来了。”

绾绾吓了一跳，小娥挨打了呀？她常听见大家干活的时候议论，哪个丫头又挨了打了，哪个姑娘又倒了霉了。

“哟，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红姐扫视了一圈厨房的人，都是些大姐、阿姨、阿婶、大娘们，叫谁陪着莫姜姑娘呢？

虽然厨房只管做菜，不伺候人，但莫姜姑娘可不一样，她是摘星阁的花魁娘子！多少达官贵人到了摘星阁，只为看莫姜姑娘跳一支舞。别说这些厨房的人该捧着她些，就是摘星阁的老鸨风姐，那平日里也是把莫姜姑娘捧的高高的！

“让洗碗的邱大姐陪着姑娘可好？”

莫姜摇了摇头，耳边的卷发和坠子随着轻摇，风情四溢，她看了一圈，最后眼神停留在了绾绾身上，“就这个丫头吧！”

“好，碗碗，快，洗了手，陪着姑娘走走。”

绾绾巴不得一声儿，连忙洗净了手，跟着莫姜就出了厨房的院子。绾绾正要往前头花厅走，那里出了大门，就是齐国最繁华的中央大街。莫姜却是一转身，走到了厨房院子的后头，那里有个后门，是专给这些厨房的、打手们、丫头们等各色杂役走的门。

莫姜姑娘怎么走这个门啊？

白绾绾并不敢问，只跟在莫姜姑娘的身后。出了门，绾绾这才发现，并不是她一个人陪着莫姜姑娘，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壮硕的汉子。

绾绾才一回头，就听到莫姜说道，“别回头。”

莫姜走的很快，哦了一声，绾绾连忙跟上她的步伐，春日夜里的风还很冷，冷一吹，莫姜姑娘身上单薄的衣裳被风卷起，那盈盈不能一握的腰肢，猛然让绾绾想起了丽妃娘娘。

心底叹息了一声，绾绾忽然觉得莫姜姑娘和丽妃娘娘有些像，她们都很美，身姿也都窈窕动人。

“姐姐，莫姜姐姐。”绾绾跟在莫姜身边，轻声喊她。

“怎么了？”

“姐姐你不开心吗？”

莫姜无所谓道，“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你开心吗？”

绾绾想了想，老实回答，“还挺开心的，这里有好多吃的，还有新衣裳穿。”在倚兰殿，她主仆三人只能穿旧衣，那一二身衣裳从春天穿到秋天，又从秋天穿到冬天。刚开始衣裳只是旧，后来破了，丽妃就用针线给它补上，她总是把破布头藏在里面，这样就显不出来破了。后来，这份体面也没了，因为衣裳太破了，补丁叠补丁，里里外外，一层又一层。

到了摘星阁后，绾绾最怕的就是，这里有一天忽然就变得跟倚兰殿一样空荡落寞了。

莫姜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小丫头，真是天真的很。不过天真点也好，她之所以没有让别的丫头，或者厨房里其他人陪她出来，就是嫌那些人过于玲珑了。

摘星阁是个富贵到流油的地方，连底下的杂役都养成了一双势利眼。她最烦这些人讨好的笑容，和背后那些咀嚼不完的废话。

......

“莫姜姑娘已经二十二啦，不知道还能红多久？”

......

呵，还能红多久？不红了就去死呗！

莫姜没有把这些牢骚对着绾绾说，默默的走过长街之后，她在十字路口转过身来。她身上穿着雨过天青的罗衣，在夜色里，绾绾便看到一个浅色的美丽剪影，衣袂蹁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莫姜站在孤影之中，面对着远处的摘星阁正门，此时的摘星阁正红灯高悬，花招玉带，人来车往，生意盈门。

绾绾以为她会从这里走到摘星阁，但没有，莫姜姑娘看了一会儿后就从原路返回了。绾绾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想说话又不敢说。

她知道，莫姜姐姐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回到厨房，那堆菜已经被收拾干净了。红姐见绾绾回来了，连忙给她派了新活儿，“碗碗，把那些杯子洗了。”

杯子全都是酒味，难闻的很，绾绾最不喜欢的就是洗杯子了。

一边洗着杯子，她一边寻思着，莫姜姐姐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呢？她是花魁娘子，大家都对她好，她吃的是最好的，穿的是最漂亮的，连住的地方也是最大的，还有好几个丫头伺候她，她为什么不开心呢？

“碗碗，过来。”

绾绾连忙走到红姐身边，只见红姐手中拎着个整条的鱼骨，她咔咔两下就把鱼骨掰成了几块，塞一块到了绾绾嘴里，“快吃，吃了就不抽了！”

绾绾嚼了几下，鱼骨扎嘴，她正要喝口水，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丫头，去库房帮我取花椒油。”

绾绾点头，抬腿就往库房走。库房在大厨房的一头，由于里头装满了各色的调料、米面油，它的地基比厨房高出一截，为的是怕走了水，潮了物件。

拾阶上了库房，绾绾在里头翻找，花椒倒多的很，各色的油也不少，就是没见花椒油。她找了一番，发现花椒油在柜子的顶上。

这个东西用的少，便被放在了最上头。绾绾垫起脚来，伸手去够它，一下没够着，二下没够着，咯的一下，她嘴里正在咀嚼的鱼骨被她一不留神吞了下去，却也没有下咽，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绾绾连忙咳了两下，想把鱼骨咳出来，却发现自己喘不上气。糟糕，卡住了！同时，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够了半天的大花椒油瓶一下子跌了下来，照她面门上就砸了下来。

绾绾连忙捂住脸，花椒油很麻的，砸在脸上定是又痛又麻！

只听咚的一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松开手指，一抬头，发现花椒油不见了。左右一找，花椒油在地上放着呢！

“你怎么了？喉咙卡住了吗？”

一个少年站在白绾绾身后，见这小姑娘脸憋的通红，他估摸着对方是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