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怎么这么慢？没吃饭吗？”

“是不是不想在我这圊厕行里待了？”

“都给我仔细点！”

顾掌事叉着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见谁动作稍微慢了点，她就一通大骂。走到安贞身边时，她竖起了两道眉毛，身上的肥肉随之一颤。

“小草，你怎么回事？吃泻药啦？软绵绵的，做什么呢？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完工？我看你不得了啊，老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不想干了？”

安贞连忙陪笑，“顾掌事，我快一点，我会把活干完的！”

“哼，说的好听，你手脚慢了，别人就得多干，一混一天的，是不是想混饭吃？”顾掌事一脚踢在安贞的腿上，安贞站立不稳，手上的粪桶晃了一晃，差点泼洒出来。

顾掌事连忙后退了两步，趁着安贞将粪桶内的秽物倒完，她上前又是一脚。

“都给我麻利点！”

霍家兄妹见了，并不敢上前。他们悄悄出了院子，到了圊厕行宫女们居住的院落等着。两个人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安贞这才完工回来。

她低着头，拖着被踹伤的腿，脸上虽然有泪痕，却压根不敢哭出声。

霍映屏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和哥哥初入宫的情景，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会，没少挨打挨骂挨欺负。

“小草。”

安贞抬起头，见是霍映屏，她抬袖连忙抹去了眼泪，“映屏姐姐，你来了？我又绣好一个荷包，比那个更精巧，我拿给你看看。”

安贞在前疾走了几步，她尽量稳住腿，不让人看出来她受了伤，她并不知道霍家兄妹已经将她的遭遇都看在了眼里。

霍映屏进了屋，这才跟安贞介绍道，“小草，这是我二哥，他叫霍修竹。”

安贞连忙见礼，请兄妹俩在凳子上坐了，她拿着茶碗沏了茶，茶是冷的，她只能道歉，“不好意思，只有冷茶了。”

“没事的，我们喝的惯，小草，你快坐！”

安贞将荷包拿出来给霍映屏看，没有凳子了，她只能坐在床沿上。

“小草，这个荷包绣的更好了。二哥，你快看，小草绣的这个荷包好不好？”

霍修竹木讷的看了一眼荷包，点了点头，“甚好。”

“小草，你听见没有，我二哥也说好看。”

安贞见霍修竹精神萎靡，也不敢相问，只说道，“修竹，是出自王羲之的《兰亭序》吗？”

霍映屏笑道，“小草，你还读过书呐？我的名字也是出自诗句。”

“是那句‘芝兰满阶庭，玉树映屏几。’吗”

“对，没错。”

“真羡慕你们，有一个好名字。”

霍映屏道，“小草，你的名字也不差，‘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管有什么困难，咱们都要挺住，把这阵子熬过去了，你就好起来了。我给你带了蜜糖，你快尝尝。”

霍映屏将袖中的蜜糖拿了出来，掰了一块，递到了安贞的嘴边。

“真甜，我好久没有吃到过蜜糖了。”上一回吃蜜糖，还是在倚兰殿里，墙东角边来了一窝野蜜蜂，小草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将蜜掏出来了一些。那蜜甜的，直甜到人的心里去。第二次去掏时，小草被蜜蜂蜇了，两只手肿的又红又大，可把她和母妃吓坏了。

砰砰砰，有人敲门。

安贞连忙起身开门，门外是个宫女，阴沉着脸，“来活儿了，掌事的让我们马上去呢，你快点。”

“好，我马上去。”

霍映屏起身道，“我去给你帮忙吧！”

安贞摇头，“你没干过活儿，干不惯的，弄脏了你明天也没法当值了。你们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干完了活儿就回。”

安贞到了圊厕行里，便见顾掌事站在那里，和一个身着华服，发坠金钗的女人说着话儿。见只来了两个宫女，顾掌事有些不高兴，“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通知安贞的宫女立即回道，“回掌事的，我已经通知到了。”

顾掌事摆摆手，“你们俩，去拿些熟粪过来，要精细的。”

安贞连忙答应了，和那个宫女去拿熟粪。

“顾掌事，你们都散了，我还来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我们之间，你还说这个话，太见外了。对了，你最近怎么样，忙不忙？”顾掌事的脸上难得的显出了和蔼之色。

“如何不忙？如今王宫的扩建已经完成了，正是要栽花木的时候，忙了好一阵子，我就把施冬肥的事儿给忘了。这不，这才赶着来跟你讨肥料。”

“那是有的你忙了。”

宁宛月叹了口气，“忙倒是小事，就是人手不够，你也知道，我这花木局都是要些认得字的，要进来还得考试。你说，这些宫女太监读过书的又少，要挑几个人啊，太难了！”说话间头上的金钗微微颤动，她容貌端正，语气和缓，因此显得十分端庄，与顾掌事的肥硕身躯放一块，十分违和。

顾掌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这是难，不像我这里，只管来人，哪里犯了事就人来我这里，甭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到了我这里，只要有力气就行。”

安贞在一旁听了，早动了心。知道这语气温柔的妇人是花木局的掌事，机会难得。她上前一步，将一包肥料提到宁宛月面前，“禀掌事、宁掌事，那边几袋都是人粪。这一袋是鸡粪，里面掺了鱼骨，给牡丹月季催花是极好的，宁掌事先用着，若是觉得好，我再沤一些来。”

宁宛月看了一眼安贞，只见这小宫女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肤色白皙，脸面清丽，是个好看的丫头。

“你倒懂的多，还知道用鱼骨催花？”

安贞连忙行礼，“岂敢班门弄斧！我是从书上看来的，说是牡丹和月季都是吃荤的，不止是鱼骨，它们还喜欢鱼肠和肥肉，当时我看了深觉诧异，它们也没有嘴巴呀，可怎么吃呢？后来才知道，是把这些肥料埋在地里，沤出肥来。这些肥料其他季节不能埋，会臭，只有冬天天冷，方才埋得。到了春天，花就能开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请宁掌事赐教！”

宁宛月笑道，“是这样的，你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你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木草图经》、《花史左编》、《魏王花木志》、《洛阳花木记》、《花九锡》。”

其实安贞看过的花草园艺书何止这些，倚兰殿里有个大书房，里面各色的书籍都有，清空倚兰殿时，那些书本都没人来收，于是被关在倚兰殿的七年，她跟着母妃读了不少书。只是她不敢多说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看这么多的书？

“你年纪不大，看的书倒不少！”

“回掌事的，只是从小家里就是种花的，我又爱花，故而专拣那花木园圃之类的书来看。”

听了这话，宁宛月又上下打量起这小宫女来，见她文秀的紧，便问顾掌事，“这孩子是如何到的你这里的？”

顾掌事想了想，“她呀，犯了什么事来着？”

安贞连忙跪了下去，“回掌事，奴婢没有犯错，奴婢原是倚兰殿的宫女。”

顾掌事道，“对，是这么回事，她从倚兰殿出来的，没地方收她，就到了我这里。”

宁宛月问道，“你多大了？愿意到我花木局来吗？”

安贞跪在地上答道，“奴婢十一岁了，奴婢不敢说到哪里的话，只凭掌事的调遣。”

宁宛月连忙将安贞拉了起来，“地上凉就不要跪了，这孩子，倒是乖巧的很。”

顾掌事大度道，“我都不知道这小东西还识字，你要是喜欢，就带去好了。”

宁宛月笑道，“那你这里可得少了个人了。”

“这有什么？我这里从来不缺人！”

安贞手脚麻利的将肥料抬到车上后，便看到顾掌事笑呵呵的将宁掌事送出了圊厕行。看着宁掌事离去的背影，安贞一阵失落。她表现的不够好吗？她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看过的所有花木书名都报出来？或者，她应该当机立断，跪求宁掌事带她去花木局？

她好想追上去，可是她不敢，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掌事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