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有此疑问，说明他内心深处已经动了易储之念。

近些年，东宫太子的所言所行，梁帝都看在眼中，少时偶有失德之举，但梁帝念其年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闯的祸不大，便不予理会。

毕竟每个人小时候或多或少都干过缺德事，即便是九五之尊的梁帝也不例外。

少年闯祸是心性，童年嘛，不挨一顿打那还叫童年吗？

可随着太子年岁渐长，梁帝发现这小子的行为越来越过分，私设赌坊、豢养死士便也罢了，竟还打起了勾结朝臣的主意。

老子还没死呢，儿子就急于架空老子的势力。

真是孝出天际。

怎滴能忍？

因此，为了制约太子的势力，梁帝开始扶持另外一位皇子，襄王萧璟。

襄王是梁帝的第二子，其母董淑妃是当朝太尉的亲妹妹，两年前，董淑妃因病亡故，梁帝为抚慰襄王，同时也为了制衡太子，加封其为七珠亲王，地位权势直逼东宫。

实际上，襄王跟太子不同，太子乃皇后所生，是谓嫡长子。

而襄王是庶长子，自古嫡庶有别，若不是梁帝有意推动，襄王想要抗衡太子，难上加难。

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襄王很会做人，最会讨梁帝欢心，自身能力比太子要强，聪明圆滑，有野心有心机，权术诡谋玩弄于股掌之间。

相比这些而言，太子就显得稚嫩单纯了不少。

无论太子还是襄王，这些年两人为了建立自己的班底，纷纷向朝臣伸出了橄榄枝，广结谋士，扶植势力，豢养死士，安插亲信，这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得到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位的野心和执念已经浸入他们的骨髓，与此同时，也触及到梁帝的底线。

梁帝是个多疑的人，他对任何人都充满了猜忌和戒备，这其中自然包含他的儿子。

伴随着对东宫太子的失望，梁帝内心深处的信念愈发动摇，一个长久以来萦绕他心头的疑问，如旧梦般浮现于他的脑海。

这个太子，废不废？

徐贵妃紧握着梁帝的手掌，紧闭的娇媚红唇微微开启：“四郎，妾身乃后宫妇人，自是管不得朝堂政事。”

“无妨，朕刚才说了，你是朕最亲近的人，不必避嫌。”梁帝轻抚着徐贵妃的秀发，轻声说道。

徐贵妃俏脸微红，依旧沉默不语。

后宫不得干政，这几乎是历代朝堂铁打的规矩。

规矩永远是规矩，明哲保身最好的方法便是不逾矩。

怀中的美人黛眉紧蹙，一脸为难之色，梁帝饶是与她夫妻多年，此刻竟也是不由心动。

美人就是美人，颦笑之间每一个表情的变化，都是人间难得的风景。

梁帝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啊，总是这么懂事，罢了，朕不为难你了。”

“妾身未能给陛下分忧，还望陛下恕罪。”徐贵妃娇声低语道，委屈的神色不禁令男子升起强烈的保护欲。

梁帝好笑地看着她：“朕怎忍心降罪于爱妃，你这性子当真是跟蕙儿如出一辙，旁人若不知内情，还以为你俩是母女。”

梁帝口中的蕙儿，正是欲嫁给顾简的长宁公主——萧子蕙。

听到这个名字，徐贵妃的俏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虽说长宁公主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身处皇宫这么多年，她早已将其当成自家的孩子。

云诡波谲的后宫深处，是无尽的冰冷。

她们明面上是天子宠爱的妃子，暗中却是皇子们博弈的棋子。

长宁公主萧子蕙是昭华夫人的女儿，昭华夫人出身虽不高，但也饱读诗书，为人颇为大气，性情内柔外刚，心有傲骨。

徐贵妃比昭华夫人进宫晚，前者能达到贵妃的妃位，昭华夫人暗中出了不少力，两人在宫中情同姐妹，相互结盟，不知挡下了后宫多少的血雨腥风。

然而好景不长，昭华夫人在生下萧子蕙一年后便辞世了，临终之前，她将女儿托付给姐妹徐贵妃抚养，希望孩子能在这冰冷的后宫中安全长大。

“四郎，妾身听闻那靖远侯世子放荡不羁，纨绔成性，蕙儿嫁给他不知是福是祸...”徐贵妃挽着梁帝的胳膊，神情些许落寞。

这门亲事，徐贵妃的内心深处是不情愿的。

毕竟，她也不想将昭华夫人的孩子推入火坑。

“顾简嘛...”梁帝的神色有些复杂，旋即摇头失笑道：“说机灵也机灵，说莽撞吧倒也莽撞，朕愈发看不懂他了。”

“那陛下还将蕙儿许配给他，若是以后蕙儿在侯府受苦...”

看到徐贵妃焦急的脸色，梁帝内心深处泛起波澜，随即轻声道：“靖远侯顾挚在北疆前线手握梁国精锐，朕为了安抚，只能将子女与之联姻，而朕所有的女儿当中，唯有蕙儿与顾简的年纪相仿。”

说到此处，梁帝轻叹了口气：“爱妃，你能理解朕的，对吗？”

徐贵妃的脸色苍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注定，她无力再改变。

一滴泪珠，自她的眼角滑落。

她觉得自己有愧于昭华夫人的托付。

梁帝松开美人的手，使劲揉了揉眉心，他忽然头疼的厉害，拧着眉合上眼睛，久久不语。

片刻，梁帝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吩咐道：“爱妃，让内务阁再给朕拿颗长寿丹。”

徐贵妃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忍不住劝诫道：“陛下，丹药伤身，万不可沉迷...”

“朕头疼得厉害，唯有丹药能解此疾，快去！”

徐贵妃红唇嗫嚅几下，最终叹息一声后，转身离开风华殿，令殿外守值的宦官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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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监牢。

顾简穿着白色的囚衣，悠哉悠哉的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嘴里还叼着两块熟牛肉，床榻的旁边放置着矮脚桌，桌上有笔墨纸砚和几本书籍，但并没有被翻动过。

监牢很干净，脚下几乎一尘不染，跟刚来的时候完全不同，闻不到任何异味。

这是顾简被关进大理寺的第八天。

夜间，头戴斗笠，裹着面纱，身着一袭黑衣的顾柳氏在牢头的带领下，走进了监牢。

这几天顾柳氏茶不思饭不想，甚至连噩梦都多了起来，为了这个混账儿子，私下里不知走动了多少关系，方能见到顾简一面。

一路上顾柳氏都在酝酿着情绪，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不敢想象顾简在牢狱中吃苦的模样，不敢想象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沦落到连吃饱饭都要看别人眼色的地步，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究竟能不能承受住如此巨大的心里落差。

因此，顾柳氏的心情是复杂的。

行走在阴暗的监牢里，闻着周边充斥着恶臭的味道，听着犯人沙哑的嘶吼声，顾柳氏那颗悬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脸色苍白，眼角的泪珠有些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宁愿自己代顾简受苦。

不多久，牢头示意顾柳氏，马上就到了顾简关押的地方，顾柳氏激动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和现实似乎有些出入。

映入眼帘的，是顾简翘着二郎腿躺在软垫上训人的场景，那颐指气使的模样跟葛优躺的黑心地主一般无二，纨绔混账的气质霸气外露。

“你们一个个的打起精神来，别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

狱卒们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里面的这位仁兄的确很开心，但他们可就惨多了。

“本世子这间监牢，每天至少打扫三遍，一日三餐的酒肉不能少，如果能让本世子出去放放风，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那就更好了，夜间若有侍女陪侍的项目...”

刚到的牢头听不下去了，立马咳声打断道：“世子，柳夫人到了。”

闻声，顾简脸色微变，瞬间从软垫上弹了起来。

定睛朝着外面看去，牢头的后面紧跟着一位黑衣面纱妇人，显然这位妇人是来探监的。

狱卒们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如释重负，彼此传递了一记眼神后，纷纷识趣退下。

“娘，你咋来了？”

见到母亲出现在面前，顾简颇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