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不敢置信看向姜芮。

小皇帝委屈叠加，想不通：“为什么要骂朕！朕是哪里说得不对吗？朕又不愚钝，有什么你们不能直接和朕说么？”

姜芮盯着幼弟不甘的双眼：“十一岁，放在民间穷人家，需要帮着家里做事。要是为人兄长，需要劳作的同时带孩子。寒门子弟要筹备科考，将门后人要日日习武。可以撒娇不作为的，全是无能纨绔。”

小皇帝几乎心梗：“朕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宫里狸奴晚。要学四书五经六艺，要学如何治理天下。怎么都说不上纨绔！”

他年纪尚且十一，眼下却有困乏的青黑。摄政王逼得紧迫，他不敢有一丝懈怠，恐辜负父皇和姐姐对他的期待，更恐要是有朝一日杀不了摄政王，摄政王就会亲手杀了他，让一个更合适的皇帝上位。

“可你是皇帝。”仅有两年的时间，宫门将破。姜芮无法和上辈子一样心软给弟弟偷懒的机会，“死”这一个字，如同一把利剑高举在他们头顶，随时落下能去了他们的命。

她侧头问摄政王：“不骂么？”

摄政王神情微妙，声音低沉：“陛下日日好学，只是年纪尚轻，很多事不懂。殿下教导比臣有方。臣想听殿下多说两句。”

小皇帝撇嘴。太阳西边出来了。他的好姐姐平日最护他，今天过来让摄政王多骂他两句。结果摄政王反而开始说他好话。这两人吃错药了么。

姜芮也稀奇。

摄政王一辈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才惹得她恨他多年。上一辈子如果不是最后时刻他为了她而死，她怎么都想不到堂堂盛卿是爱她的。这份爱逾越生命。

门外重新进门的小李子，将茶点放在屋内桌上。姜芮对小李子说了声：“下去吧，书房暂时不用人伺候。”

小李子听明白，这是让书房周边太监也都撤下的意思，当即应下：“喏。”

等小李子退下关上门，姜芮拿起茶杯，半点没长公主矜贵姿态，施施然坐到了幼弟位置上：“全是自己人，我也不咬文嚼字。我先认个错。”

小皇帝脑袋里困惑越来越多。他犹疑抬首看了眼身边的摄政王，发现盛卿也是一副脸上说不清道不明想不通的复杂，心中安了一些。

好的，看来今日吃错药的主要还是他姐姐。

姜芮看自己弟弟半点心思藏不住的样，深叹了口气：“我以前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叶子遮了眼。你八岁登基，什么都不懂，每天要学的东西如山叠起来那么高，我当然总偏心于你。谁想宠溺之下必出傻孩子。我知道陛下肯定想说，你现在十一岁，每日苦学懂不少了。那你说这位秦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写折子？”

小皇帝对于姐姐，说话很胆大，理直气壮：“为了在朕面前混个字熟！他想讨好朕，但没有更好的方法！”

“对。这是其一。”姜芮点头，“其二，他身在江南。江南是天下粮仓之一，晴天雨天都关乎到全国上下的粮食供给，你说重不重要？要不要按时上报？晴天多了，缺水干旱会减少粮食，雨天水多了洪灾颗粒无收。下雪有瑞雪，天过冷也会有雪灾。你说，该不该说？”

小皇帝哑然：“他直说不就好了？”

“全天下那么多臣子，不是每一位臣子都会像盛王爷这般直言不讳。”她用了摄政王当例子，“那些老臣来教你时，要是盛王爷在场，是不是都会忍不住看一眼盛王爷的脸色？谁权势大，谁就可以任性。他心思巧妙，不就在众多官员里拿到了在江南为官的好差事，在你面前留了印象。哪天他但凡语气重一点说灾情，不就可以让你觉得事很大，一定要支持他好好赈灾。”

小皇帝若有所思。

老臣教他时，说话常常总一句话有两个意思或者三个意思。绕绕弯弯让人摸不清头脑。他年纪小，时常听不明白，回过头细思在恍然话还有别个意思。有几个则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眼泪唰一下落下，比宫里头的妃子都会演。

为官有为官之道。看来这个秦郑志心思不少啊。

姜芮轻微吹了下滚烫的茶水，听摄政王开口：“殿下大才。”

姜芮抬了抬眼皮，看着带着浅淡情绪的摄政王：“刚才让盛卿骂陛下，盛卿不骂。现在就算夸我，我也没打算放过盛卿。”

她见着摄政王，每看他一眼就想把他骂一遍。想说的话太多，终是在见了人之后清楚知道很多事尚未发生，说不得。

她喝了口茶，再将茶杯放下：“我以前敬重盛卿，也不敢得罪盛卿。面上与盛卿恭恭敬敬，私底下骂你苛刻、冷血、残暴。或许是没个枕边人。哦，我还骂过不是太监胜似太监。”

一个词蹦出来，摄政王的脸色难看一点，下一个词蹦出来，他脸色更难看一点。当“太监”一词冒出来，他脸阴沉得如下一刻要大发雷霆。

他撇去摄政王的身份，依旧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京城人都认定俊朗的外貌，原来还能有那么难看的时候。

姜芮看着笑起来：“今天我把这些心思都放到台面上。往后有话好好。陛下不懂，你光生气骂他有什么用？他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骂他不会让他记住事，只会记住你骂了他。你好好教他，直说就好。一遍教不会就像师长一样罚他。罚完下次要是做好了再夸他。他这辈子都能记住你夸他的事。”

小皇帝愣怔在场。

摄政王脸黑沉沉：“殿下这么折辱臣，却要臣好好说话？”

姜芮对着人深邃眸子：“嗯。人一条命太过短暂。要是死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算是人之幸事。”他们在场三人可不算长寿。

要不是他来到她面前，她一生都不会知道他的念头。

“陛下喜欢人有话直说。忠言也可用不逆耳的方式说出来。”姜芮成了俘虏才感知到什么叫说话做事真正的如履薄冰，什么叫颤颤巍巍，什么叫每一刻都在生死边沿。

与在摄政王庇护下的宫中全然不同。

她深深对着人说道：“本宫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