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汤魏慕容没喝几勺，就摇头，“不要了。”

“大哥，你一个一八七大男人，喝几口汤就饱了，忽悠这里的鬼呢？”

“胃里不舒服，不要。”魏慕容强烈拒绝，宁烟倒也不再坚持。

她将东西收起放进口袋里，“你不是胃里不舒服，你是心里不舒服。”

“你又知道了。”魏慕容别开眼。

他是个男人，有骄傲，好面子，更是死守自尊，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宁烟收拾好后，将手机的灯也关掉，在距离魏慕容很近的地方坐下来。

“你怎么想起来这里的？这可不是散心的好地方。”宁烟也靠着一点墓碑，仿佛身后并不是沉埋几百年的骸骨，而是跟她不同时间维度的古人，他们正在用背靠背的方式交流，即便他们都感知不到彼此的存在。

魏慕容望着夜空，双手藏在薄毯之下，紧紧的扣在一起。

他淡淡说道，“我听人说，遇到困难和不开心的时候，去医院去墓地走一走看看一看，很多事情就会释然放下。”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会显得无足轻重。

“你不是在住院嘛？去重症监护室外面待一待，以你的智慧，还想不通？”宁烟询问，声音很轻。

魏慕容摇头，“想不通，现在也想不通。”

“那就不要想了。”

“但也不是没有丝毫收获。”

宁烟侧眸，“嗯，要不要说说看？”

“以后我死了，就葬在这里，远离喧嚣，不惹是非，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男声轻缓，低沉。

可是下一秒，他又补了一句，“前提是，我还能留下尸身，还有人愿意为我安葬。”

“你才多大，三十岁还不到，就想死的事情了，好好活着不好吗？”

宁烟笑了笑，“我死过，那感觉并不好。”

“是吗？有多不好？”

对于这个问题，宁烟思索了一下，才说，“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喜怒哀乐都再也感知不到，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你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过一样。”

“对了，有研究表明，人在死后，最后消失感知是听觉，我跟你说啊，是真的。”

宁烟朝魏慕容身边歪了歪，“我亲身经历过噢。”

“那么自豪做什么？”魏慕容笑，“你最后听到了什么？”

宁烟望着夜空，慢悠悠的说，“咽气的同一时间，那个狗男人对手下说，‘切下她的脑袋’。”

停顿了一下，宁烟才又说，“然后问听到了刀切断了什么的声音，但没感觉到疼痛，或许就是切掉了我的脑袋吧，然后……”

“然后呢？”魏慕容追着问了句。

他想知道，或许到时候他死的时候，会有些经验。

宁烟笑了一声，“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那狗男人骂了一句……‘贱人’。”

她是笑着说出这两个字的，魏慕容却清晰看到她眼里的深邃。

所以对于宁烟情感淡薄这件事，魏慕容不觉得她有什么错。

当然，他也没错。

他也早就在心里认知，宁烟不可能是他的最后归宿。

又或许，他受过感情的伤，这辈子也会再难信任别人，最终也会孑然一身。

人嘛，其实是胆小的。

没有谁真的不害怕受伤。

魏慕容凑到宁烟耳边，小声说，“你好惨啊。”

“所以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干了。”宁烟耸了耸肩，也不在意被挖苦。

反而是又靠近一些，已经和魏慕容紧挨着，“那你呢？值得吗？”

“什么？”

“嗯……就是没有荣誉，没有功勋，被提防被怀疑，不停的受伤，不停的奔波，换来最后的不理解，值得吗？”

宁烟盯着魏慕容，她没有超强视力的加持，也没有学过心理，月光下她并不能完全捕捉道魏慕容的神色。

他沉吟片刻，说，“如果都不愿意去做，还谈什么未来？”

他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破破烂烂，总要有人去缝缝补补，你不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嘛。”

“是啊。”宁烟点头。

一群人的负重前行换一隅安宁，如果都不愿意去做，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所有的安宁，都是用牺牲去换取的。不论是能暴露阳光下的讣告，还是默默无闻的死亡，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盛世太平，也将注定牺牲永不停止。既然都选择做了，又说什么值不值得？我或许会觉得不值，可更多的人会斩钉截铁的说，值！”

魏慕容缓缓慢慢地述说，结束之后，又问宁烟，“你也为此牺牲过一次，还背上了恶名，后悔吗？”

“原本挺后悔的。”宁烟点头。

“那现在呢？”

“后悔有什么用？又不能回到过去重来一遍。”

宁烟抬起手，指向夜空，“你看星星好多，好亮，有些星星远比我们的地球要大，却因为距离过于遥远，我们只看到了一个小小亮点。庞大的它们在我们眼里都如此渺小，我们在这浩瀚宇宙之中，又是多么的渺小。”

“所以呢？”

“渺小的我们，凡是力所能及全力以赴就够了，不用强迫自己。一旦强迫了，或许结果反而会比预期的要差。”

宁烟抬起的手，忽然放下，却又没有完全放下，而是搭在了魏慕容的肩膀上，“你想做的事情，一直都有人做，你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但你绝对不是什么都没做。”

魏慕容侧低着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手，“宁烟，你从哪里知道的那么多？”

不用怀疑，宁烟绝对是知道，军部要撸了他七洋和浣熊的事情了。

不然宁烟不会那么无聊来这里陪他聊天。

“我嘛，自然是有我的渠道。”宁烟笑着说，“很多东西，都是靠传承的，也包括牺牲，并不是到你这里牺牲完就结束了。”

就像魏慕容所说，在完全的盛世太平之前，牺牲不会停止。

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盛世太平，所以牺牲这件事，也将永远不会终止。

只有鲜血和悲剧，才能让人珍惜这一隅安宁有多来之不易。

魏慕容忽然就笑了，“我是真没想到，你还这样坐下来安慰人。”

“那你心情好了点没？”

“没想通，但还是好多了。”

“不然回去？你还有液没输完，你不知道吗？”

“是欸。”

宁烟已经站起身，把手伸向魏慕容，男人犹豫了一下，一把握住了宁烟的手，借她的力气一下站起。

“你手好凉啊。”

“我怕冷，冬天的室外能把我冻毁，嘶……”

他忽然吸了一口气，宁烟忙问，“怎么？伤口裂开了？”

“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嗯……”魏慕容有些尴尬，“……冷。”

宁烟看了一眼他的那扭捏的动作，“你就说，是不是坐久了，露气上来，把你屁股给你浸湿了？”

魏慕容，“……”

之前一直坐着没觉得，此刻一起来，尾巴骨都是冻麻木了的，帖在皮肤上，特别不舒服。

“走了，回市区去买。”

宁烟将薄毯折了一下，披在魏慕容的背上，然后拽着他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