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曜对所谓的极阳烈火当然是一窍不通，但听见轩辕黎一番解释，心里也摸索出了江易对恶灵阴树一事，那么支支吾吾、不肯说清的原因，他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待在江易身边时，总是容易情绪上头、判断模糊，可一旦处于思路清晰的状态，辨别能力就直线上升。

他对江易抱有极大的好奇，但并不影响他对江易的认知，他这位小师弟绝不是善茬。

“轩辕小姐见多识广。”程曜斜坐在木椅上，一只手微撑着额头，懒散地架着二郎腿，说着话，一边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张扬的红发以及那杰出的样貌使得他的笑容充斥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痞气，姑娘家瞧上一眼便会脸红心跳，可惜身患眼疾的轩辕黎看不见。

幸运的是，正因为她看不见，所以她不会知道，程曜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感兴趣”变成了夹杂点点冰冷地审视和探究。

轩辕黎似乎也敏感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但她不好判断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夸赞，还是阳奉阴违，所以露出羞愧地表情道：“小女子从未离开过轩辕城，故而对一些奇闻异事有所涉猎，算是用于解闷地一点兴趣，关于“极阳烈火”也是从古籍上看来，不知真假。”

程曜眼睛弯弯，“是吗？可我方才听轩辕小姐的语气……倒是很笃定呢。”

程曜看着毫无他意，但在气势上，已经压得轩辕黎难以开口，本就苍白的双唇抿起，纤细的指尖也打颤，好在程曜并不打算咬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话语一转，另起篇幅道：“既然找寻极阳烈火的希望渺茫，那么，还是要尽快另寻他法，解决掉龙侯山滋生的灾祸。”

轩辕黎五指扣紧椅手又迅速松开。

“方公子先前说，你们一行四人，不知另外两位身在何处？”她停顿一下，耳朵动了动，“呃，那位了解恶灵阴树的江公子呢？”

方子固揉揉眉心，对这个问题感到头痛，他对傅云墨倒是放心，但不能对江易一视同仁，他深知，江易远比那棵树更加邪门，他百分百能搞出更多未知的危险因素。

“他和我另一位师弟留在了龙侯山，说要去恶灵阴树的老巢一探究竟。”

“什么？！”

轩辕黎的音调忽然拔高，脸上沉静的表情仿佛是波澜不惊地镜面被尖锐之器凿穿，瞬间失了仪态，也惊得方子固一激灵。

面对她惊慌之下暴露的失态，程曜眯起眼来，将倾斜着压在指背上的头摆正，他没有像刚才那样气势凌人地询问，而是当作没看到一样，安静等待着方子固的下一步。

方子固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奇怪道：“轩辕小姐为何作出如此反应？”

轩辕黎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行为，但她没有选择粉饰，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了十分担忧地神色。

“龙侯山太危险了。”

轩辕黎咬紧下唇，“当年我父亲失踪，我想尽办法找寻，甚至聚齐了三十多位修士一同进山搜寻，可是一连几月都了无音讯，而那些进山的修士，要么失踪在其内，要么病倒在床塌。如今尚还活着的……已经所剩无几。”

“我担心公子的师弟……”

说到这，她苦笑一下，在额头溢出的冷汗下，娇弱的身躯几乎无力地瘫软在轮椅里，“父亲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但我却对他的失踪无能为力。三年来，百姓深受其害，我依然无所作为。几位公子要去雾池峰，想必是为了参加那五年一次的争锋赛，若你们有人折在此处，来自宗门的怒火，轩辕城如何承担……”

方子固沉默，轩辕黎看着与江易同岁，但她是个弱女子，没有太高的修为傍身，又患有眼疾，唯一能称之为靠山的轩辕城也在步步衰败，她没有太多选择，只能一味咬牙撑着。

说句不近人情的，如果江易真在龙侯山出了事，即便是因为他自身的鲁莽行动所造成，但他的师尊月如冠，可不会在乎这一点。

轩辕城必将迎毁天灭地的结局。

想到这，方子固有些同情她。

正堂的氛围开始变得沉重，此时，程曜开了口，“轩辕小姐放心，虽然我不了解江师弟，但他若没有几分把握，是不会留在那的。”

“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回归正题。”

“不知城主府上，如今还有修士能进龙侯山、对恶灵阴树一事进行援助吗？”

他们不可能等着江易和傅云墨从龙侯山走出来，也不可能等上官阙赶到，无论轩辕黎有没有人手借出来，他们都要尽快再进龙侯山。

轩辕黎神色一时犹豫，半晌，她点头道：“有几位或许能帮到你们。”

——

龙侯山。

恶灵阴树所生长的盆地，树高冠密，不见天日，白日被遮盖地只有那么几缕阳光倾斜而下，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枝叶腐烂的气味中，渐渐席卷出一股强烈的铜锈腥气。

傅云墨再一次后悔了自己的决策。

他并不是那种行而思虑的人，但认识江易之后，却常常有后悔莫及的念头。

被控制的妖兽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他们就像是掉进了蚂蚁的巢穴，目之所及皆是黑压压一片，是看不到尽头、让人心生绝望的无力，它们之中，境界最低也在筑基巅峰。

如果只是几十只，那对元婴修士来说，轻而易举，但碾压的数量却使局面变得艰难。

傅云墨甚至没有余力思考下一步，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多少年前才有过这种挥剑挥到手臂发麻，灵力几乎要见底的地步，要知道，他的剑，可不是轻易拔出来的。

一道壮丽的紫焰从傅云墨身前像是龙卷风一样席卷而过，炫目的火光焚烧着一切，刺得他双眼发涩，炽灼的热浪舔舐过他脸上的绒毛，傅云墨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但他并不因此感到一丝庆幸，他握紧剑柄，在五指酸胀中，眼神复杂地看向处于兽潮中心的江易。

江易表现地从容不迫，或许说，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沉着冷静，他甚至没有拔出过腰间的佩剑，他的手便是锋利的刀刃，每一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捅进妖兽眉心，捏碎其内的魔跙，然后周而复始。

那一身素净的衣裳已经难以辨别原貌，被鲜血染成了昭然若揭的疯狂，脸上那副本就栩栩如生的虎面也变得诡异，如同活过来的野兽在痛饮血液，享受着这场屠宰的狂欢。

若不是江易的眼神依然冷静，傅云墨都要险些认为他是发了疯，入了魔。但也正是因为他表现的很冷静，才让傅云墨觉得可怕。

到底是修炼了怎样的道心，才能在身陷四面埋伏的状况下毫不动摇？

这是傅云墨第一次见江易出手。

结论也让他既羞愧又震撼，他的修为远比江易高，但他做不到江易这么心如止水。

除了妖兽，恶灵阴树操控的藤蔓更是棘手，它们躲在难以察觉的阴暗角落里，抓住时机便会冷不丁地袭击背后，防不胜防。

傅云墨想尽快找到突破口，因为他知道，随着时间流逝，他和江易耗不起。

但他在这片刻的喘息里犯了一个大忌。

他不该分心。

恶灵阴树有着极高的灵智，它和修士一样，会思考，会学习，会通过旁观大局寻找弱点，当它意识到江易是堵密不透风的铁墙时，它的目标锁定了此时有所松懈的傅云墨。

紫火仍然在燃烧，如虚幻的雾在弥漫，但它并没有给傅云墨的后背带来周全。

霎那间，一条粗壮的藤蔓从视线死角破风扫来，速度之快，没有给傅云墨任何反应机会！傅云墨扭头看到它袭来的同时, 后背像是被一把铁锤狠狠击中，整个人横飞出去！

他倒飞着一连撞断了一排树干，砸落在地时，喉咙里喷溅出了血雾。

傅云墨眼前发黑，耳鸣不断，软剑在脱手的那一刻不知飞到了何处，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十指收紧，抓着地面湿软的泥土，在三个呼吸间猛地撑起了身子，他咬紧了牙关，但仍然无法阻止血液从唇角蜿蜒而下。

江易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幕，在他疾速奔来的一瞬间，又一条藤蔓窜出，它缠住了傅云墨的脚踝，眨眼就拖拽着他往恶灵阴树的方向去，妖兽们发疯一样涌上来阻碍江易。

江易的步子凝固一息，然而下一息，他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鸣未起，寒光已至，一道冲天的剑光尤如一把镰刀横扫而去。

万簌俱寂，霎那间，无数头颅飞起，鲜血像是一场红雨，瓢泼滂沱的淋落而下。

腥红的雨珠从虎面一路顺着下颚滴进泥土，燃烧的紫火映出江易眼中忽闪的金瞳，他一步步逼向那些因为本能而颤抖的妖兽，瞳孔折射着冰冷的寒芒，犹如君临的帝王。

江易驻足，抬起的指尖“呲”地冒出一簇金色的火焰，那看起来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簇火焰，但它出现的一瞬间，阴冷之感荡然无存，林间的温度蓦然上升，藏在暗处的藤蔓疯狂颤抖起来，卑微的趴伏在泥土里不敢动弹。

“把他放下。”

“或者，我让你变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