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盛夏时节，杏儿已经熟透，却无人摘取，一颗颗黄橙橙的果子压弯了绿叶繁盛的树枝，直到被鸟儿啄得遍体鳞伤，被虫儿掏空身体，直至掉下枝头，落入尘埃，无声地腐烂发臭。

是以，杏园最热闹的时节是春季，有诗曰：杏花满枝头，陌上少年游。佳人花相映，顾盼两娇羞。

可见，这也是个佳人才子绝佳的相会之地。

在杏花怒放时节，更是有名的相亲圣地。

坐在前往杏园的马车里，王望芙想起这些，嘴角含着玩味的笑意。

不知道那书呆子知不知道这些典故？

她料想对方是不知道的，否则应当不会选择一个如此暧昧的地方约她见面。

毕竟他如此害怕与她产生牵连。

王望芙的思绪在九霄云外遨游了一圈儿，马车已经停在了杏园门口，她不紧不慢地踏着马凳下车，之后一切都交给下人出面。

陈思明早早就到了，正在厢房等着。

园子里的侍者引着他们走到园子的深处，帮忙打开门就退下了。

房门突然被打开，略显局促的陈思明就出现在了门后。

他浑身猛地一僵，又故作无事地迎上前，下人把门关上之后，王望芙也摘下了幕离。

四目相对，陈思明连忙后退两步，躬身行礼：“小可见过小姐，让小姐一路奔波，是小可的罪过。”

王望芙温柔地望着他笑：“公子心有顾虑，望芙明白，其实公子无需多礼，当日一见乃是缘分，公子大才，荣获文赛头名，望芙心中敬佩，送些薄礼，聊表敬意。”

被王望芙这么直白地说中心思，陈思明脸上更加尴尬，她再度拱手道：“小姐此言真是羞煞小可了，思明无意对小姐不敬，小姐厚礼相待，思明心中感激，特设薄宴，回报小姐。”

说罢，他赶紧引着王望芙入座。

两人一个看上去落落大方，通情达理；一个坐立不安，面带窘色。

两两相对，王望芙才发现这房间的异样，再看陈思明通红的耳廓以及飘忽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只见厢房被屏风分成了两部分，他们就坐在外间八仙桌上，而令陈思明不自在的则是这房间的装饰。

屏风的薄纱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墙上挂的是蝴蝶双飞，透过屏风的薄纱能够看到里间的大红床帐，绣着金色的龙凤呈祥，以及房间细节处的小装饰……这一切都太暧昧了。

房间里有短暂的静默，陈思明注意到王望芙表情微滞，连忙慌手慌脚地解释道：“王小姐你听我说，我我不知道这房间是这样的，我是头一次来这里，以前听同窗说起过这里，却不知道是这种情况……”

他越说越乱，急得满头大汗，又慌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我我去问问能不能换个房间……”

王望芙连忙阻止道：“公子留步，我不会介意这些的，毕竟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若是公子介意……”

陈思明转过身，挠挠头挣扎片刻，才重新回到座位上，他艰难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就怕连累小姐。”

王望芙垂眸苦笑：“我的名声恐怕不会比现在更难听了，倒是公子不要受我连累才好。”

陈思明连忙摆手：“君子立于世，当光明磊落，不惧人言，只求问心无愧。”

王望芙闻言，不由拊掌叫好：“说得好！望芙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从紧张尴尬转为轻松温馨。

在饭菜上桌之后，王望芙主动起身道：“公子在这次文赛上大放异彩，前途不可限量，来日金榜题名，也说明望芙慧眼识珠，以与公子相识为荣，望芙敬公子一杯！”

陈思明连忙跟着站起来，受宠若惊地举起酒杯：“小姐过誉了，这次文赛能拿到头名，实属侥幸，我大晋人才济济，想要金榜题名，思明恐怕还要再接再厉。”

王望芙与他酒杯相碰，碧绿剔透的玉质酒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酒水微微一晃，被两人送入口中。

王望芙以袖掩口，放下酒杯的同时取出手帕擦拭唇边。

她注视着陈思明的双眼十分真诚：“公子太自谦了，望芙相信公子不久之后，必能一飞冲天！”

陈思明被她看得脸红，又似乎被她这话激励，眼中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思明少时家贫，父亲早逝，最大的愿望是努力读书，有朝一日取得功名，让母亲吃饱穿暖，不再为生计发愁；如今，思明愿望已经达成，将来，若真有幸效命于朝廷，位列朝堂，思明不才，愿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他这话说得激情彭拜，将一个有志学子的一腔热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被贫困压垮脊梁，也没有被生计磨平棱角。

他依然保有一颗初心，在自己吃饱穿暖之余，愿意为大晋百姓抛洒热血，不惜肝脑涂地。

望着他神采奕奕的年轻脸庞，王望芙目光灼热，像是完全被这个人吸引了。

然而，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内心一片平静，无波无澜，她甚至还在暗嘲：“果然书生意气，想法还真是天真啊！”

……

一男一女，面对一桌美食，在这个隐秘安静的厢房里，互相说着自己的志向，以及生活中的苦恼，竟然越说越投契。

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这顿饭从午时吃到了迟暮，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直到园子里的侍者来问是否需要点灯，他们才反应过来，望着对方哑然失笑。

两人都觉意犹未尽，但天色已晚，男女相会本就惹人闲话，尽管王望芙带了贴身下人，若再晚就不合适了。

王望芙主动站起身，对陈思明道：“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若望芙是男子，真想与公子秉烛夜谈，可惜……望芙要回去了，公子，有缘再见。”

那句可惜后面是什么，不言自明，但一句“秉烛夜谈”又满是遐想。

陈思明脸上也带着失落之色，尤其听到那句有缘再会，毫不犹豫地说：“思明时常与同窗在悦园相会，悦园环境清雅，尤其小姐上次提到的那十之二三景色，令思明神往不已，小姐若遇到烦恼，那里或许是个愉悦身心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