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再看向回廊，回廊上空空荡荡，池惘已经不见了。

快要入夜了，池惘应当是又出去了。

“云之……这个你打算怎么着？”君君迟疑问道。

云之瞥见那溅了满屋的血浆糊，下意识挪动身体挡住羌枫视线，不让他看见这血腥的景象。同时挥手除去污秽，屋子瞬间便恢复如初。

“仙君，我好想你！仙君！”羌枫微微弓着身，语气越发强烈，声音却逐渐带着哭腔。

云之沉默许久才回了君君：“我不知道。”

“仙君！你怎么不理我？不想我吗？！怎么可以……”羌枫越说越委屈。

“很想很想。我怎么会不理你呢，这不是先回答君君的问题嘛。”

“小蘑菇吗？好久没见她了。”羌枫终于松开云之，望着地面，眼珠子转着，找蘑菇。

云之想起君君修成人形时羌枫是已经死去的，以为他不知晓君君人形的模样，指着君君道：“君君就在旁边呢。”

君君翻了个白眼别过头，不想掺和他们。

羌枫皱眉盯了半晌，揉揉眼睛道：“仙君骗人！我眼睛都看疼了也没瞧见。”

云之道：“这不就在……”

君君发觉不对，打断了云之的话，朝羌枫眼前划了划。羌枫并无反应，只凝视着云之，看不见旁的东西。

“他看不见我。”君君朝着羌枫的肩戳了一下，竟直接透了过去，“嘶，也摸不着。”

云之道：“试试别的。”

君君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轻轻地将它放在了羌枫的肩膀上。这片叶子仿佛没有碰到任何实体物质般飘然而下。

云之牵着羌枫的手，慢条斯理地揉着指骨。只有他能碰得到。

温度和手指关节的触感都足以以假乱真。

再怎么像，一样不应当存在。

可云之没办法将“羌枫”也碾碎。

本以为池惘离开，云之将羌枫带入屋里才看到池惘在点灯。

云之皱眉道：“你今日不出去么？”

“不去了。”池惘头也没抬，将灯罩盖上蜡烛。

羌枫看了看云之，又四处张望一下，张大眼睛紧紧挽着云之的手问道：“仙君！仙君在跟谁说话呀？”

云之道：“没谁。”

如果这个“羌枫”也有意识，无法触碰和看见四周的他，所见的景象是无边际的黑暗当中，唯有自己一人能显露出来么。

“羌枫”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云之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池惘今日见到了才知道，自己与国师死去的伴侣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毫无差别。

“我睡书房。”池惘出了门，从始至终没有展现出一丝怒意。

云之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他从前看到羌枫和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卿卿我我，必定勃然大怒。他对池惘的淡漠毫不意外，不过是一个在意或是不在意罢了。

羌枫捧着他的脸，问道：“仙君怎么不开心了？是在担心我离开吗，仙君放心，我不会离开啦。我以后都陪着仙君！”

池惘尚未走远，将同自己音色一般无二的声音，用着陌生的语调与国师所说的话尽收耳中。

国师透过他，看的是这个与他的性子截然不同的人。

*

“君上透过我，在看谁呢？”

观星楼内飘出细密的弦音，阿梦面上噙着笑意，指尖飞舞着不断挑抹出音律，或是急促如雨打芭蕉，或是缓慢似春日流水。

“阿梦失言了。”

“三乘君历劫万年有余，头一回生了情缘。两世如此，这只狐妖算是缠上三乘君了。君上也觉得这两个孩子缘分不浅吧。”

“但阿梦不懂，为何二人不能将心扉都敞开了说话呢？分明亲密无间，却又各有隔阂。”

整个观星楼仅她一人。

奏琴，自语。

琴音渐歇，阿梦轻轻推远了木琴，脸上不再挂着笑容，仿佛一股沉重的负担从她身上卸下。

*

池惘书案上摆的书不知那页停滞了多久，他几度地朝寝屋张望，直至最后一缕光芒也消失殆尽。深夜的沉寂中，国师府只剩他这一处还燃着灯，他心里一时空落落的。果然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他不知晓国师的旧人已亡之时想过很多次，若是那位回来，国师与他离开，他应当如何。

从怒不可遏到如释重负，他都在心里暗暗感受过。

但唯独没想过会如同现在这般揪心得只想逃避。

扳倒宣王他能想出或是明面或是暗地里至少八个天衣无缝的计策，私藏火药败露、麾下妖怪倒戈……

但对于国师，他束手无策。

国师会不会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将他休弃？

池惘目光木然，盯着寝屋发愣。

寝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出，然后轻轻关上门。

国师瞧见书房这边还亮着，探身走进。

“没睡？”

“没。”池惘假意奋笔疾书着说道。

云之走向书架，这里的书多半是池惘挑的，净是些三纲五常，四国历史之类枯燥又乏味的东西。云之随便翻了几本，每一本开篇都是干巴巴的理论，让他看不下去。

“没点有意思的，我记得你们凡人不是有话本么？”

池惘顿了顿，道：“话本于我没有价值。国师若是想看，我明日去市面上挑几本口碑好的。”不能挑有和离和休妻情节的。

“都是字，算了。”

池惘心中一动，道：“我可以念给国师听。”

“你现在又不忙了？说起来你今日怎的没去找那群乱臣贼子。”

“我给他们捅了个窟窿，将几处硝土的消息散出去了。”池惘道：“已经吩咐下人了。暂且装病不出面，让他们急一急。”

云之道：“我记得硝土你找得辛苦，怎么就都这么给别人了？”

“这看似是香饽饽，实际上是烫手山芋。与其我自己承这份风险，不如让宣王先替我藏着，荣辱皆以他为先锋。且，从提炼硝石到制作火药需要大量人力财力，宣王弄好现成的，再夺过来，省些力气。”

云之道：“我差那点财？你非要绕这么一个弯子，东西都送到人家手里了，哪还轮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