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大能者，等闲不怒，怒则有度。

凡暴怒者，力多不济，事多不成。

所以元汐感知着天边的龙潮，看着眼前水漫龙缸的景象，心中不曾有半点波动。

反而有些不以为然，给当下龙族的所作所为下了一个定语——“无能狂怒！”

她轻轻的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披在山体上的瀑流随之摇曳；

山林间树木随之摇曳；

山林间孤耸的石笋随之摇曳；

甚至山体都随之摇曳。

巫涂也仿佛喝多了陈年的糯米酒，红着脸摇摇晃晃。

青木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心说嘴贱莫过于自己，非要说什么百八十条龙，这下真的来了。

宴席倒是开了，却没有备那么多饭菜酒水和碗筷，这可如何是好。

巫涂笑着看了他一眼，示意不打紧，笑道——

“青木，你可知世间勇武，分为几等？”

一听勇武二字，青木心说老师这是在点我。登时便做出十二分勇武的模样，大声应道——

“徒儿驽钝，只知这世上勇武莫过于师父，师父您老人家当然是第一等；

徒儿腆为您的大弟子，敢为今日之事屠龙伏虎，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想必勉强算个第二等......”

巫涂大笑——

“青木你这等勇武汉子，不曾想也被汉人的习性所沾染。我又不是星宿老仙，你拍我马屁作甚！”

夭夭在一旁凑趣道——

“青木师兄如果算第二等，那我敢跟着师父去船上抓人，便算是第三等。”

巫涂摇头道到——“勇武不是论资排辈。”

“汉人有云——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黑；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诶，青木，好端端的你掏镜子做什么？”

青木放下镜子讪然道——

“我这天生一张镔铁黑脸，夭夭师妹天生一张桃花脸，跟师父您说的都不像，我们这又算什么勇？”

巫涂伸手拍拍两个弟子的肩膀，勉励道——

“你们追随我千百年，为了一个看似绝无可能的目标坚持到今天，期间多少次濒临绝境都不曾退缩，自然都是神勇之人！”

他又蓦然回身，伸手指向正静静聆听的十万鬼兵，大声道——

“我族人在此收诸夷部众，筑逆天之阵，掘山断江，缚龙诛仙，破酆都，擒阎罗，做下好大事业。

期间先驱者魂飞魄散者不可计数，仍坚持到今天的十不存一，但大敌当前，仍无一人退缩。尔等....也都是神勇之人！”

军阵默然无声，鬼众头上摇曳的绿色归火腾高三尺，显示出了他们心中的激荡。

“而今有龙自北方来，为数过百，都是呼风唤雨，奔雷掣电的真龙。欲灭我巴人于此，尔等怕是不怕？”

军阵依旧默然，然而鬼火愈炽，映的山峦皆碧。

“只要过了今早，大事即成。你们当年请我出山时想要的东西，我便算是给了你们。你们可还记得，当年所求何事？”

闻言，军阵终于不再默然。

有鬼口中默念——“太平！”

有鬼喉中呜咽——“太平！”

有鬼嘶喊出声——依然是“太平！”

零零散散的声音汇集起来，最后三军共呼，群山相应，山谷间只剩一个声音不停的激荡。

——“太平！！！”

“便是如此！”欢呼声中，巫涂颔首而笑。

他将青木唤到身边，叮嘱道——

“神勇的徒儿啊，你带大队人马去迎黄河龙族。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拦住他们两个时辰，卯时前须带队回到此处。”

青木没有半点犹豫，沉声应诺。他伸手在自己胸口处猛击三掌表示绝不辱命，转身便去整队。

巫涂却又一次叫住了他，这一次巫涂沉默半晌，才又叮嘱了一句——

“尽量.....多带些族人回来。”

青木眼中神色一黯，冲着师父重重点头，随即便开始点聚兵将。

片刻后鬼阵化作一团团绿光消失在当地，潜行避开天空中的龙族，悄然向着北方迎去。

山林间只剩下巫涂和夭夭，他们目送族人离开，心知以十万鬼卒拒龙潮，死伤必定极其惨烈。

再过两个时辰之后，不知还有多少族中青壮能回到此处，共同前往那个新的世界。

“我们会赢的吧？师父，青木师兄他们....他们都是那么勇武的人！”

夭夭潸然泪下，继而泣不成声。

“我们的敌人也很勇武啊！”巫涂伸出手轻轻揩去夭夭脸上的泪痕。声音轻且笃定——

“但是我们依然会赢，因为对于我们而言，此战无关荣辱、无关善恶，只关于存亡！”

“敌人也勇武吗？”夭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比如那个毛晓寒，我可没看出他哪里勇武。”

“他呀，他也有勇武之处，但不在血、脉、骨、神四等之中，他是皮勇！”

“师父，什么叫皮勇啊？”

“勇武浮于气血之上，怒或者是不怒，不看是非善恶，只看敌之强弱。若遇强敌，当怒之时反而生惧，是为皮勇！”

夭夭撇撇嘴，脸上说不尽的鄙夷——“那不就是欺软怕硬么！”

“世人大多如此啊，皮勇才是人间常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生神勇之人，神勇者起初也大都是皮勇之辈。

只是在在某个关头被逼迫、或被某个理念引导，又或是被某个人鼓舞，才焕发出神勇之力。才会敢于置自身于死地，才会有地崩山摧壮士死和天梯石栈相勾连！”

夭夭好奇的问道——“就连毛晓寒也能变为神勇吗？”

巫涂笑道——

“我也不晓得啊！命运总会给人展示勇气的机会，只看他是否能够抓住。

但机会不会反复出现，懦弱一时，往往便是懦弱一世。”

“那萧悟空呢？他会是怎样的人？”

“萧悟空啊，他也一样啊，命运的岔道他总要选一边。

但是他很幸运，因为有很爱他的人在照顾着他，而且还不止一个。”

夭夭又问——“那方弃呢？他会变成勇士吗？”

巫涂突然伸出手在夭夭头上敲了一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尽问些汉人的爷们儿，难不成咱们巴人里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

夭夭大窘，慌忙辩解道自己不过是想要在大战之前摸清敌人的秉性。

巫涂看她红着脸手忙脚乱的解释，心想这般小儿女的心思到了那边也一定要留存下来，变成世界万千美好中的一抹。

“夭夭啊！”

“嗯？”

“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些，不要随随便便的就喜欢上谁。

等到了那边，一定要记得，要是某天有个英俊成熟的男子驾着八匹骏马拉的车从东边来找你......”

“那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吗？”夭夭一双星星眼，脸愈发红了。

“千万别理他，那种没长性的野男人睡完就跑，不是什么好东西！”巫涂恶狠狠地说道。

“哦，好的师父，我记下了，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接下来么，借一样东西，再还一笔旧债，然后....然后就不用做什么了。”

“什么都不做么，可是...有那么多强敌呢？”

巫涂扶着自己的腰边走边叹息——“我们所有的子都快要落完了，马上就要无子可落了，接下来就只能交给规则了。”

“可是你说过女龙神对规则的领悟很厉害，你打不过她！”

“没错啊，为师确实说过。”巫涂脸上突然闪现一丝微笑——

“可是女龙神自己也未必打得赢规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