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拳也是拳，胖脸也是脸。

拳头遇到脸，正如强酸遇强碱，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夺目，太夺目了，这是毛晓寒最早的一缕意识。

他今儿才知道，原来视神经被强力压迫后的第一感觉不是传说中的眼前一黑，而是眼前猛地一亮。

视界中出现一块光斑，好似极光划过夜空，不时变换着形状，难以琢磨之极，继而金星乱转。

还未等他想明白眼下的状况，拳头上的力量已经突破了面部脂肪的防御。经由他的鼻梁和眉心传导到了颈椎，带动他的整个身躯向后飞去，狠狠地撞在背后的一排管线上。

铁锈与油漆飞溅，管道中的生活污水喷涌而出，种种污物劈头盖脸的浇在毛晓寒的身上。

里头既有成片的、也有成条的，还有一甩就拉成丝的，腥臭难以名状。

直至此时，一种钝痛才从面门上蔓延开来，犹如玻璃上的裂纹，渐渐细微如钢针，直入骨髓之间。

这一拳的冲击力远不止于此，余力还在透过颅骨冲撞着他的脑海。

甚至给毛晓寒造成了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个弹球，正在颅腔之中不停的弹撞。每撞一下，都给他神魂行将爆裂的感觉。

自从有了神通之后，毛晓寒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他能忍得，身上的龙魂却忍不得。

然而一声暴怒的龙吼还未出口，就被紧随而来的另一记粉拳打回了喉咙里。

毛晓寒的后脑勺撞在墙上，重重的弹了起来，然后又被下一拳砸回墙上。

昏头昏脑之际，只见凤凰女双臂挥动如飞，在自己的眼前划出一条条弧形的拳路，情形恰恰像是少年时看过的一部名为圣斗士的动画片。

然而所不同的是，自己的身上连片铜都没有，而星矢也从来不会连出几百拳全都打在别人脸上。

总算是龙族的格斗本能还在，毛晓寒奋起双臂，拼命格挡。

然而无论结成何种招式，乐正绫的下一拳一定会穿过他双臂的间隙，狠狠地砸在他的面门。

到最后，毛晓寒终于悟了，把双臂一并挡在脸前，心说就这吧，能挡住多少算多少，于是接下来被乐正绫狠狠一脚踹在双腿之间。

一刹那间，毛晓寒恨死了雄性生物裤裆里的外挂器官，心想为什么高端的隐形战斗机都要有隐形弹仓？因为实在是太脆弱太容易招致攻击了。

管你是龙还是虫，被一脚烀到这里也只能蜷成虾仁状，口中呼呼的抽着凉气儿，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找死！”

乐正绫颤着嗓子大骂，拳头依旧雨点般的落在他身上，然而拳意渐渐散乱，力道也弱了下来。

然后又打了几十拳，最后一拳软软的从毛晓寒的腮旁划过，竟然是打空了。

毛晓寒在庆幸她终于打累了，而她却颓倒在污水中，毫不在意凤凰的仪容和对水的厌恶，一身火光全熄，放声痛哭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一脚的功效，这一通暴打，竟是把毛晓寒体内的龙魂都打得服帖了。

看着乐正绫半点恨意都没有，反倒是觉得自己活该，一想起刚才自己那副嘴脸，自己都觉得上不了台面。

他呲牙咧嘴的撑起身来，踢踏着一地的水，呲牙咧嘴的来到乐正绫的身旁，想要伸手拉她起来。

可乐正绫却狠狠地将他伸来的手甩到一旁，口中迸出一个字来——“滚”。

毛晓寒这种死胖宅男，连开心的妹子都不会哄，更不用说伤心时的妹子。

他鼻青脸肿的往乐正绫身边一站，说不敢说、动不敢动，满脸写的都是无能，看上去更是讨嫌之极。

他不敢再触碰乐正绫，于是便绕到了她面前蹲了下来，腆着一张胖脸凑了过去。

眼睛跟乐正绫刚一对上，就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自打他认识乐正绫以来，她眼中总有火光闪耀，从未见过她眼中有过如此冰冷的目光。

透过她的眼，竟好似看到一条冰河。

毛晓寒心里一酸，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把她给伤到了。

“从来没人敢对我说这种话！”乐正绫牙尖狠狠地磨着，声音一抖一抖的——

“就算是那条被我阉了的龙，也是姑奶奶不要他，不是他不要我！”

黑暗中，不知何处透过来微弱的光芒，让毛晓寒看到她脸上此时正有一串串的液体滚落，联珠缀玉般溅落于身下的污水中，如同水落进了滚油锅，白气升腾滋滋作响。

集九州七十四县铁不能为此错啊！

毛晓寒心中懊恼无比，心想毛晓寒啊毛晓寒，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

看看眼下，一手好牌打烂了吧？中路让人推到塔下了吧？胖揍捱完了委屈的还是别人的吧？

在谈恋爱这种事情上，牵头猪来都比自己强，至少哼两声还坏不了这么大事。

“女侠好身手，这一顿拳脚把在下内心深处的小都打了出来！”

毛晓寒想了又想，觉得这个时候也只有搬出鲁迅先生才救得了自己。

“我错了……！” 他蹲在那里诚诚恳恳的赔礼，说完了三个字就盯着乐正绫，等着女侠恶狠狠的问—”你错哪了？”。

然而自己就可以把错处细细的说上三个要素十八个重点，可等了半天乐正绫却只是不理他，于是心里更加的慌了。

“你要是缓过来了，要不就再打我一顿，这样大家都能痛快点，我实在是不怎么会哄女孩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句乐正绫更是半声都不吭了。

她默默的躺在在污水中，眼睛木然的看着上舱顶，胸口一起一伏的，渐渐地连起伏的幅度都低了下来。

天蓝一抹白，云走千里外，何处有佳客？怜我独徘徊。月圆梧桐碧，月缺梧桐衰，圆缺无常数，斯人不复来。昆仑山上风，广寒宫中雪，何如君数语，冷若清秋台……

乐正绫忽然唱起了歌，歌声凄苦如诉。像游魂一样的船舱回荡，飘进毛晓寒的心里时，就变成一百只刚睁开眼的小猫，挠的他酸涩难当。

好在她的歌声很快就低了下去，渐渐细不可闻，最后化作一声长叹，然后再不出声。

“你别这样！”毛晓寒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我没耍过朋友没撩过妹儿，不知道会把你伤成这样，我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不是不喜欢你……”

他自己眼泪叭嚓了半响，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方才乐正绫也不说话，可他却能感受得到他的气息。

可眼下她明明躺在自己面前，却丝毫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向她的胳膊，触手之处软绵绵的浑无力道。再一细感触，发觉她肌肤竟也是一片滚烫，心中登时就是咯噔一下。

凤凰一族的体魄和法术生来强悍，乐正绫的身材虽然丰盈合度，但周身英华内敛。

往日毛晓寒摸上去时也觉得又嫩又滑，但却总能感受到肌肤之下所蕴藏的巨大能量。

然而此刻，她的胳膊摸上去就像一条将死的鲇鱼。

至于体表的高温，更不是什么好兆头，那说明这只凤凰连体内的火元都控制不住，开始渐渐散于体表。

隐约间，毛晓寒觉得乐正绫嘴唇在翕动，他赶紧把耳朵凑了过去，却听到了让他心抽起来的三个字。

“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