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活下去”老道一本正经的跟女孩说道“为师还有一身匡扶宇宙、拯救世界的神通要教给你。”

“我会给你很高很高的辈分，到了外面，你就是前辈老祖宗。

门派里的仙丹秘籍任你取用，修炼起来一日千里，两日就是两千里。”

“到时候你可以遨游太虚，踏遍神州，尝尽人间美食，看尽奇闻异事。那些俗人眼中的拍案惊奇在你眼中不过是寻常尔。”

“甚至你可以嫁人生子，尽享天伦之乐。按说呢咱们龙门派不许婚嫁，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嘛。想当年丹阳马祖师和清净孙祖师也是夫妻来着……”

看着老道士在那里口若悬河，女孩轻轻的摇着头，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坚决。

“你说的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已经活够了，我想死”

“年纪轻轻的怎么好说这种话，你才多大岁数啊?”没想到这个徒弟这么难收，老道又吹胡子又瞪眼的。

“是啊，我今年才二十六岁，可是过去的二十年里，我却度日如年。”她叹息着，脸上被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堆满。

老道顿了顿。“人生好比一场历险，有顺风顺水的时候，也有走背字儿的时候。你现在就选择放弃，又怎能看到以后路上的美丽风景”

“如果人生是一场历险的话，那么我在旅途刚开始的时候就落到了食人妖和恶魔的手里，从此陷入深渊。

现如今就算挣扎着爬出地底，可我也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和欣赏风景的心情。所以，请容许我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

“为什么是个句号？为什么不能是个……，那个跟个棍儿似的符号叫什么来着？”

老道对现代的了解，仅限于从破阵诸妖神识中窥探到的只鳞片爪，待到用时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破折号！”女孩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他。

“对啊，破折号！”老道一拍大腿

“所谓不破不立，不折不转。这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春的意思，看来你也懂得这个道理。”

女孩摇头不语，眼睛却看向了老道的后背。

“你有一把剑。”女孩咽了一下口水，艰难的问道。

老道一愣，随即大笑了起来。

“我这把剑一般人看不到，不过白云观门下，自然身上是要佩剑的。

你能看到我的剑，足见你我之间的缘分。若是你喜欢，这把剑我就送给你。”

“缘分什么的我不知道。我想问的是，你的剑，锋利么？”

“斩妖除魔，无往不利！”

“那么，你能不能帮我把这颗心剖开，让里面的悲伤尽情的流出来？”

老道想不到她如是说，一时间默然不语，脸上是浓浓的失望与惋惜。

女孩心有不忍，轻声的安慰他。

“你可别为自己难过，虽然之前不认识你，可我能感觉得到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所以你一定还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徒弟。

你也不用为我难过，我的心很柔软的，用你那把剑轻轻一划就开。我很快就会死掉，再不会有什么痛苦。”

老道注视她良久，脸上神情飘忽不定，忽而大笑起来：

“罢罢罢，总归是佳徒难得。”

他往背上一摸，便拔出一泓秋水来。那剑长不过二尺，却是剑气莽莽、剑光逼人。

老道倒持剑柄将剑递了过去，口中叹道：

“我剑下从不伤良善之人，想不到今日却要破戒。”

女孩接过剑来，轻声的道了一句谢。

她双手握住，像劈柴一样将剑高高举起，眼睛盯着自己放在地上的那颗心。

那颗心很丑，可那是她自己的心。

这段人生很狼狈，可那是她自己的人生。

女孩双手颤抖着，想要给自己最后一击，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你要想清楚！前二十年虽然你被命运打得落花流水，可你还有希望把后半生抡圆了活回来。

但你这一剑要是劈下去，那就是彻底的认了输，再没有翻本儿的机会。”

老道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犹自不停的开导。

“可是我再也不敢相信希望了！”女孩大声地哭泣起来。

“希望就在你的眼前。”

老道站在她的面前高声大喝，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写上希望二字。

女孩充耳不闻，泪落，闭眼、挥剑。

剑光毫无停滞的划过那颗残破的心，一阵魂魄被割裂似的痛楚传来。

女孩松手将剑掉在了地上，摇晃着栽倒在地。

剧痛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袭来，痛的人视线模糊。

“我要死了么？”女孩哀哀的想着，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悔意。

老道依然站在对面，只是看过去恍惚的很。

“……举心运念，动结愆尤。遂使命过之后，身落三途，不得解脱。

或于兵戈劫难，饥馑阵亡，投崖溺水，车碾马踏，虎噬蛇伤，自缢身亡。非命者不一，横死者何多。

生即受殃，死犹抱苦。恭惟救苦之慈尊，广法慈悲之鸿愿，嗟九泉之苦爽，悯六道之众生。

开度长夜，济拔幽魂。出离重泉，咸登道岸。遂使孽罔顿释，得睹光明……”

一阵阵诵经声落在女孩的耳中，虽然不明白经文的含义，却能从中听出无尽的慈悲和劝诫之意。

“对不起”女孩心里有些难过。

“你是个好老道，可惜我受了你一拜，却不能给你当徒弟。”

不知不觉的，那些一字一句读出来的经文就像蜘蛛网一样，一点一点的缠在了女孩的身上，越积越多，越缠越紧。

她在痛苦中渐渐失去意识，感觉自己像是一艘在长河中漂流的独木舟，无知无觉，随波逐流，渐渐的驶向黑暗之中。

而那些经文就像是一根缆绳，紧紧缀在小船的后面。

老道猛然间一声大喝“咄！”

女孩浑身剧震，眼前光明大作。就像是宇宙大爆炸一样，无穷的景物突然间迸发出来，由远而近的向她猛扑过来。

她下意识的遮住自己的眼睛，却发现自己依然看得见。

她看见了自己开始康复，先是开始自主呼吸和进食，然后逐渐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进而被护士们推到了院子里。

有一只蝴蝶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它可真美。

她看见了一个道观，站在道观的院子里抬头望，可以看到满天的白云。

那些白云渐渐的近了，不是云落了下来，而是自己飞了起来，恣意翱翔在云端。

她看见了浩瀚的大海、漫天的星辰、无尽的山脉和苍茫的丛林。

她看见了漫长的旅途、纵横的剑气、棘手的妖魔和可以放心依靠的同门。

她甚至看见了他，没有血盆大口、没有狰狞的骑兽，只有一个眉目开朗的青年男子。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站在万仞峰顶，背着雌雄双剑，看遍云舒云卷。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女孩心如刀绞。

“请活下去……”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喊，她依稀记得这声音来自那个带着女友和小兔子的少年。

“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女孩喃喃自语。

“请活下去……”

“不要再说了，让我安静的死去！”

“请活下去……”

女孩的灵魂在放声大哭，哭声让魂魄都跟着震动

“请活下去……”

“好吧，我想活下去，谁又能救救我。”女孩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远处，老道士微微一笑，看着幻阵中嚎啕不已的女孩，轻声的说道。

“自然是师父来救你。”

小船后面的缆绳猛的拉紧，把船拉向彼岸。

这是白云观第七代传戒祖师王常月在人间施展的最后一个幻阵。

随后，他的身影蓦然碎裂，化作无数个金色的光点。

就如同夏日夜空中聚集的萤火虫一样，向着女孩缓缓飘去，一个又一个的融入到她的身体里。

病房中，所有维生设备都发出了不祥的信号，医护人员的动作越来越快，然而却依旧追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

心电图上的线条无力的抖动了两下，最终拉成了一条光滑的直线。

值班大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的直起身来，轻轻的捶着自己酸痛的腰。

口罩遮住了小护士青春无敌的脸，却没能遮住她的红眼圈。

老护士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学生的肩膀，心想生老病死啊，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方弃绝望的看着床上的那个女子，不言不语。

憔悴的半夏从身后走了过来，拉住了方弃的手。

“生死由命，不由你我，我们只是两个小小的妖提辖而已。”

方弃转过身来，把半夏搂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他想要抚慰着这个无声而泣的女孩，却连自己都哭了起来。

病房中一片安静。

或许是不习惯这种过分的安静，大夫活动完了自己的老腰，皱了皱眉，接着就要宣告患者的死亡。

可是他刚要开口，就被一声突兀的电子音打断。

“怎么回事？”不止是大夫，屋中所有的人、鬼和妖都是一愣。

眼尖的小护士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手指着心电图仪说不出话来。

方弃把头转了过去，当眼睛看到那一幕时，就仿佛鼻子上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原本强自压抑的眼泪放肆的流了下来。

显示屏上，在那条直线的末端，一个巨大的波峰突兀而起，如剑似戟，又如同向命运比出的一个巨大中指。

其后，有波峰波谷绵绵不绝。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女孩的呼喊，那个声音在微弱而坚定的向这个世界宣告着

——“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