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后，阿苏勒才收回视线，坐回原位。

大周天子见状开口道：“阿苏勒，你和她的关系还挺好的。”

阿苏勒道：“是不错。陛下，粮食的事……”

天子摇了摇手，道：“这事我同意了。但期限只有二十年。我大周朝只向塞外送二十年粮食，这二十年间，塞外和中原都不能对彼此出兵，你同意吗？”

不出兵对塞外其实还好，阿苏勒最后还是同意了，“好。我们签订契约吧。”

诸事皆毕后，阿苏勒好生收起契约，天子才道：“你拿的边防地图是假的。”

阿苏勒手一僵，还是装做不知道，“什么图？”

他不承认也没关系，天子身体微微后仰，道：“可以跟我说说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吗？”

阿苏勒不解道：“你知道月和？”

天子道：“知道。”

————

这是月和第一次见闻烟，她来京都也是为了给她送信，不曾想过了这么久才见到。

闻烟长的貌美，她微微笑道：“月和姑娘。我听不言说，那封信是你给我带来京都的？”

月和道：“是我。受人所托。你和周不言认识？”

闻烟撩起亭子中的帷幔，道：“认识。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是很好的朋友。”

月和道：“写信的嬷嬷很想你。”

闻烟背对着月和，自然也看不见闻烟脸上的表情，“嬷嬷她……她还好吗？”

月和回忆了嬷嬷的脸色，叹道：“不算好。她瘦的很。我曾问她为何不来京都，她说不能去，怕连累什么人。”

闻烟声音带了些许的哭腔，她是伤心的吧。

“我对不起嬷嬷。我该去看她的，只是我要成亲了。是要嫁给太子，我很满意这桩婚事。”

倒是不曾想到闻烟要成亲了，那嬷嬷怕是等不到闻烟了。

闻烟道：“不说这些了。是木桐君让我来的，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些事。”

月和：“什么事？”

“我听说你在皇寺就和不言认识了？可你知道那皇寺是谁的吗？”

“谁的？”

“是你的。”

“……？？”

闻烟终于转头看向月和，她眼中有些湿润，说道：“那座皇寺是多年前，陛下给你的。你在那住了好多年。”

月和真的没想到，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我之前还被小沙弥拦在皇寺门口不给进，谁知道我就是方丈？”

她鲜活的表情十分搞怪，闻烟忍不住笑了下，道：“准确来说，你不是方丈，方丈另有其人。但月和姑娘却是整座山的主人，小沙弥拦你也是他不懂事。皇寺也是你开口后，才有人来建造的。”

月和道：“可我听说你不是只回来京都一年吗？这些是怎么知道的？”

闻烟道：“是太子告诉我的。他是我未来夫君，曾提及你这位久居深山的姑姑？”

月和大惊：“什么！！”

她从一介孤女，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的姑姑？就是天子的妹妹？

！！！这怎么能不惊悚！

闻烟丝毫不奇怪月和的震惊，她昨夜听了也很惊讶。

闻烟道：“月和姑娘……太子殿下说你是太后的遗腹子，在陛下十岁时才出生，谁知道一年前你失踪了。可惜世人知道你身份的人很少，便是国师都不知道。陛下秘密找了一年，都没找到你的下落。”

月和道：“木桐君找你来是做什么？”

闻烟：“木家主只是让我来看看，要是有不好的事发生，尽快通知他。他带着不言来救你们。”

这话倒是有些像木桐君说的，只是闻烟说的事……

月和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怎么就不相信呢？这也太假了吧？

闻烟失笑道：“姑娘可以去找陛下取证。我就先离开了。”

月和看着她离开，还没走出亭子，闻烟又回头说：“对了，从镇北侯府中拿去的地图，其实是假的。是我遂手临摹的一张，还是看了前朝的书临摹的塞外边防图。”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远了。

而月和想的复杂极了，她现在成了大周天子的妹妹，而她和阿苏勒才确定了心意。还有应不应该告诉周不言，她其实是她的小姑姑？

胡思乱想之际，有公公来了，“姑娘，陛下请您过去。”

熟悉的棋室中，大周天子跪坐在棋局前，国师已经被他打发下走了。

月和到时，没看见阿苏勒，她就问了。

“阿苏勒人呢？”

天子翻了个白眼，道：“他去清点粮食了。”

“唔……”月和看了一眼他，“那我去找他。”

天子：“……急什么。过来和哥哥下盘棋。”

还真是她哥啊。

月和乖乖的坐了过去，天子执黑子，先手下了一子，月和随意看了两眼，胡乱也下了一子。

这稀烂的下棋技术，多少年了还是没变。

不过她从小就这样，天生怪力，武力值倒是高的离谱，脑力是一点没有。

天子道：“我听说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第472章 死一人还是死两人

月和道：“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天子给她倒了杯茶，月和一口就喝完了，还不忘把杯子放在天子手边，示意再给她倒一杯。

天子：“……你离家出走还失忆了，月小和，你是想上天啊？”

月和无辜道：“我都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再说了，我这样子看着也不像是个公主啊？”

她朝着天子挥了挥手，手确实白皙，只是上面的伤疤不少。

天子把茶推向她，道：“这是你五岁那年硬要爬树，树干划破的伤口。你手腕上这里，是七岁那年自己趁人不在，偷偷玩刀划的。这是你十岁那年要去灾区赈灾被人推倒伤到的，还有这样……”

月和默默收回了手，“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还挺调皮的。哈哈。”

天子望着她，表情似是遗憾，似是释怀，“阿和，你从小就是我养大的。你虽是我妹妹，可身份不足为外人道耳。”

月和：“为什么？”

天子：“因为父皇去世一年后，母后才有了你。”

“……”

她懂了，她是私生子。虽然是太后的女儿，却不是皇帝的女儿。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身份，她怕是要被大臣上书立马杀掉。

天子道：“去年也是这样的冬天，你说自己要下山。我不同意，你就自己悄悄跑了，我找了你一年都无果。还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月和尴尬一笑，“我，我不记得了。”

失忆这件事，怎么样都好用。

天子：“罢了。塞外的事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同意的，只是你和不言成干亲的事，还是算了。但是要你自己去和他说。”

月和手悄悄的缩在袖子中，道：“我不好说吧。要不是有这件事，我还见不到哥哥你的。”

天子不语，他的眼神很奇怪，瞧了她半天，终于才道：“你很久都不叫我哥哥了。今天为了一个塞外的蛮子，你就这么示弱。”

月和道：“什么塞外的蛮子？他是阿苏勒……我为什么不叫你哥哥？”

天子：“你说你讨厌我。说一直被关在皇寺中……小时候，你还见过不言呢？”

“是吗？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少惹我生气。”

月和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样的身份。她难得心绪杂乱，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你这一出门，连家都忘了。自己都记不起了。”

月和道：“那我之后……”

天子道：“你自己说吧，去年我想给你安排个相亲宴，你就是不去，谁知道今天还拐回来一个少年郎。出息了，月小和！”

月和脸色一囧，道：“我也还年轻的，我不老。”

天子嗤笑一声，道：“你今年也有三十岁了。如何还年轻？”

月和不由自主的摸上脸颊，手下平滑的皮肤让她松一口气。

“要不是你说，我还以为自己只有二十岁。”

也是皮囊太欺骗人了，她都不晓得自己三十岁了。

天子道：“说起来，你到底是和阿苏勒怎么认识的？我方才也问了，他什么都不肯说。”

月和眼睛转了转，“我不告诉你。”

天子道：“算了，你不说我还能逼迫你吗？”要是人再跑了，可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他还说：“要是认不言为义弟也不符和辈分，我一会就下旨，认你为我的妹妹，是我大周朝的长公主……”

天子还想说，却被月和打断道：“不行。身份不宜暴露，只要一家人知道就好了。”

天子道：“那不行。好不容易有个可以阐明你身份的机会，你怎么还不愿意了？”

看他实在不懂，月和道：“我要是成为了长公主，我怎么和阿苏勒在一起？”

天子不可置信道：“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塞外那么艰苦，你不会还要跟着他回去塞外吧！”

月和之前想的是，她可以和阿苏勒去塞外住一段时间，又去边境小城住几个月。

只是没想到，她的身份还真的是有些没想到啊。

月和道：“我喜欢他。”

她坚定的表情，让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沉思许久，天子道：“你就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现在我是该庆幸自己找回了妹妹，还是你该开心自己的身份从没被外人知道？”

听他软化了的语气，月和忍不住笑道：“我会回来看你的！”

天子垂首，手摆了摆，道：“快出去吧，想来他也要来接你了。”

月和站起来，道：“那我就先走了！明年我再回来看你！”

天子转头，不让月和看见他泛红的眼睛。月和忘记了以前，他可没忘。从小和他相依为命长大的姑娘，也要离开了，去嫁人喽。

他却看不见她成婚时候的场景了。

————

顺利的来到国师府门口，阿苏勒站在黑马身边，安静的等待。

月和远远看见了她，快跑几步过来，高声道：“阿苏勒！”

阿苏勒抬头看去，月和笑颜如花，气色看着很好，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朝月和走了几步，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方才他和天子谈完后，他就叫阿苏勒离开京都了，半点没提月和。而他问出来后，天子冷漠道：“她已经有去处了，你自己回去就是。她不会跟你走的。”

阿苏勒不信，想去找月和，却被人强硬的带了出来，还有他留在隔壁城池的马还有人也在门口等他。

见他出来后，一堆人凑上来问道：“小可汗，你可还好？没事吧？”

“听说你受伤了，您最近去哪了？顾先生都快急疯了？”

“小可汗你还真在这里，我还说是他们故意骗我们来的。”

还有他的黑马，塞尔达。

当时来京都时没有带它，这匹桀骜的马现在对阿苏勒爱搭不理的，只是他现在没时间去哄塞尔达，心里还是想着月和的事。

在门口等了很久，他心中的姑娘终于出来了，远远的就听见了他的名字。

阿苏勒突然有些开心，笑弯了眼。等紧紧拉住月和的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眼月和身后，急切的想着带她离开京都。

月和道：“先去木府吧。我有事和周不言说。”

阿苏勒没多问，带着月和要上马。

月和问道：“这是你的马，塞尔达？”

阿苏勒心情极好，笑道：“是，它就是塞尔达。”

两人同乘一匹马回到了木府，木桐君还在等着，听说月和朝这边来，还带着阿苏勒，身上都好好的。不由的松了口气，看来是和陛下商议好了，只是还不等他去找周不言，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就砸来了。

阿苏勒死了，他为了给月和挡箭，被人一剑穿喉，身死当场。

天子听闻这个消息，身形都歪了下，他跌跌撞撞的从椅子上下来，道：“人在哪？他们在哪？快过去！”

此时街道已经被封起来了，天子的轿辇从街角驶来，无人敢拦。

才从轿辇中下来，天子就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妹妹，被一地的尸体包围着，此时她凄惨的声音传来，一遍一遍的喊着：“阿苏勒，你醒醒……”

“我们说好要去草原的，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你还没带我见过你的父母的你怎么忍心啊！”

“啊！！”

月和脸上都是泪水，心撕裂般的疼，怀中一直抱着的尸体就是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阿苏勒，他嘴唇毫无血色，脖子处插着一把长长的箭矢，几乎把整个脖子都贯穿了。

眼睛闭着，嘴角有血。手臂无力的垂在地上。

月和的手按在他脖子的伤口处，天空慢慢的飘起了大雪，阿苏勒的脸也开始变青，月和不肯放开阿苏勒，也不肯从这地方离开，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明明他们还说去草原了，阿苏勒要带她去自己的秘密基地的，可这一切都没了。

天子上前道：“月和，月和。带阿苏勒回去吧，太冷了。”

月和终于抬起头，固执道：“他没事，他只是睡了一觉。明天，明天他就会醒了。我还没看看吹雪呢？我还没见过那匹小白马呢？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能丢下我啊！”

天子心疼他的妹妹，又安慰了几句，差人上来把人带着，只是月和死死的抱着阿苏勒。

天子终于道：“阿苏勒的家在塞外，他还有父母亲人，你舍得他一辈子都回不了家吗？”

不得不说，天子是真的了解月和。

避开众人的月和，听见这些话，她整个人僵硬的不行，最后还是松手了，他们把阿苏勒的尸体抬到马车上，月和轻声念了句“阿苏勒”后朝后倒去。

呼吸十分微弱，像是快要死去一般。

多年后，年老的天子说：“那一天死的人其实是两个。”

阿苏勒死了。好像月和也跟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