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可要为奴家描梅？”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魅惑，透过一片镂空的檀木屏风，半截衣袖落下，露出香肩一抹。屋内点着香，最是容易让人动了欲念。

男人在她身上刺了花，烙了印，沙哑着嗓音问：“你这身上的梅花是谁给你画上去的？说！”

“大人何须管这梅花是谁画上去的。”女子拢了拢衣袖，勾人的双眼一转，玉臂环绕着他的脖子，“大人既然找梅姑问了我九娘的牌子，也应当知道，这梅花，谁给的价钱合适，谁就能画上去。”

“你还真是贱！”男人一把把她压在身下，如禽兽交媾般疯狂发泄着怒火，女子忍着烙印的疼痛，轻轻在男子耳边蛊惑着，打探主人家想要的消息。

这是她每个月必须完成的任务。

突然，翠烟阁内传来一阵躁动，无数官兵把每间屋子都封锁了。

萧凛走入翠烟阁，让陈贤将这里的管事都抓过来，好生拷问。

他调查近一个月，发现这翠烟阁最适合作为瘦马案的突破口。

梅姑也看到了萧凛，她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却被一个一脸麻子的男人突然暴起用手肘恶狠狠地勒住了梅姑的脖子，竟活生生地将她勒死了。

“老子就知道你有反骨！”

那男子杀完梅姑，咬破了嘴里的毒囊，竟也死了去。

或许是梅姑死得过于震撼，翠烟阁内一时间乱成一片，好些人都尖叫着“不好了，梅姑死了”，连屋里刚刚被烙着花、被男子丢弃在地上的女子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梅姑，死了？”女子不敢相信地缓缓从地上摸索出她的衣服，盖在赤裸裸的身体上，蜷曲在角落里，想起十五岁那年，翠烟阁要她做事，就她初夜拍卖，她被急得要死要活，梅姑却对她说了一番话——

“没想到，一晃就六七年过去了，也生得这般出落，而我倒是老了。”梅姑抚摸着发间平平无奇的木簪，语气充满感怀，“凭你的模样，天翻个个都不稀罕。”

“只要客人出得起价钱，即便是夜叉投胎，姑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交出去吧？”她对着镜子，早已泪流满面。

“有钱的男人，即便是夜叉，那也是玉树临风的夜叉。”梅姑笑道。

那时，她看不懂梅姑的笑意。

“我和你不一样。”她倔强道。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梅姑的笑意逐渐散了，可语气依旧平静，仪态依旧是半老徐娘的优雅，“有谁生来就是妓女啊？谁生来就想当妓女啊！想当年，我也是个大小姐，可又有什么用呢？姑姑我，有很多去死的机会，但我都活下来了。你的身子，可以不干净，可你心灵的最深处，得干净！”

得干净……

女子好似突然懂了梅姑，望着那撒在地上的画梅的笔，笑了。

麻木地，苍白的。

像是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里突然迎来了一个不甘于他人操纵的灵魂，强烈地挣扎着与命运抗争。

“活下去，我要清清白白地活下去！”她想着，随意地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冲出门，一不小心滚下了楼梯。她抬头，只看到一个修着金线的官爷，忙拉着他的裤腿，喘息着道：“官爷，你们在查什么，小女可能知道一些。”

她亲眼看着梅姑的尸体被拖走了，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梅姑死了。

梅姑想要揭露这些罪恶，却被这些罪恶摧毁了，死了。

可她还活着！

“梅姑，你活到这一天，就是为了这一天，却没能等到明天。今天，就让颖儿帮你走完剩下的路吧！”她拢了拢衣裳，努力不让身上的梅花被官爷看见。

萧凛瞥了一眼这个突然站出来的女子，将她带入包间审问。

突然，翠烟阁的头牌手上拿着匕首急匆匆地跑过来，想要杀了颖儿，却被萧凛派来的人一脚踢开。

“你疯了！”红菱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颖儿，“你这么做，只会害得整个翠烟阁的姐妹给你陪葬！”

颖儿抬眸，一时没有注意，背上的红梅露了出来，她的声音凄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失望与恨意。她缓缓地站起来，看着被扣在地上的红菱，指着她的鼻子，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红菱，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进了这翠烟阁！我们都说要报仇，可是结果呢？只有我一人还在报仇。为了让他们死，搭上我自己的命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的贪生怕死，只会让更多的无辜之人重复我们的悲剧！”

说着，颖儿好似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突然落了泪，语气逐渐哽咽：“你是不是忘了春莹啊！当年她是我们姐妹中才艺最好的那个，侥幸被送去官宦家。我们都以为她会过上好日子，可事实呢？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被退了回来。她最爱弹琴了，可那双手却被挑断了筋！梅姑是心善，找来盛都最好的大夫救了春莹一命，可春莹呢？不还是在那年冬日投湖自尽了吗？”

红菱哑然，颖儿萧索地笑了笑，整理好衣裳，入了屋。

“官爷要查什么？”颖儿问。

“查你们从哪里来，查……”萧凛的话还没说完，颖儿就打断了他：“翠烟阁有一艘香舫，交易都是在舫上，梅姑有将这些事情记录在本子里，大人去屋子的东南角，那里是梅姑的屋子，里面有一块砖，里头记录的就是官爷想要找的东西。”

萧凛点头，命人取来这本册子，上头记录了交易时间和人数，各个姑娘都是从何处来的，她负责的每个姑娘都从哪位官员那儿打探了什么情报，事无巨细。

萧凛正想同颖儿说些什么，却见她嘴角留着黑血——她竟咬破了毒囊！

“官爷，小女本身平城李家二小姐，不甚落落风尘，就算今日出了这门，也无颜苟活于世。若官爷和善，就和民女的家人说一声，他们的女儿是为了救千千万万的女子而死的，别和他们说……”

说我沦落风尘。

可颖儿终究没能说完这句话。

颖儿死了。

死在了桃李年华。

死前，她还在想着梅姑说的话：

“以前总以为，三年会很慢，会是一辈子，没想到这三年，一下子就过了。我以前以为事事有因必有果，现在才明白，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因和果。”

她好像，比梅姑多花了两年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呢！

是啊，哪有什么因和果呢？

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