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笑了，笑着笑着他就哭了。

他抱着周阿，老泪纵横：“是我对不起你娘亲，对不起你哥哥，现在又要对不起你，怪我没本事，只能做个窝囊皇帝，我现在想的不多，阿醒，爹爹只能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活下去。”

周阿没哭，她用手轻轻擦着爹爹的眼泪，“爹爹，你很厉害，在女儿心里，你是最厉害的。”

老皇帝呆住。

大概一直窝囊，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厉害，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傀儡皇帝，是这个大陆千年来最窝囊的皇帝，连带着后宫的女人，连争宠都不是为了他，为的是生下孩子，争夺太子之位。

他是什么，不过是她们和朝臣们朝上走的踏脚石。

周阿擦干净他的泪，小腿在半空一晃，啪嗒跳下来，她端起杯子里的水就喝。

啪——

杯子老皇帝拿过去，重重的摔在地上，紧接着老皇帝一把将周阿抱起来，抱得高高的，他的表情无比的坚定，透着一抹新生：“阿醒，这药咱们不吃了，爹爹现在只有你了，如果爹爹连你都护不住，那爹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爹爹...”周阿像是有所感悟，静静的看着他：“女儿会好好长大的，以后来保护爹爹。”

保护爹爹四个字像是触动了老皇帝的内心，他像是大彻大悟一样，喃喃道：“是啊，女儿家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呢，我们周阿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呢，不，可以，阿醒，你放心，爹会为你寻出一条光明大道的，只不过你荣登大宝前，需要委屈一段时间。”

不久之后，周阿就从树上跌落，摔坏了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

老皇帝伤心欲绝，遍寻天下明医，始终不得解决方法。

周阿这样之后，后宫除了老皇帝之后就没有人在乎周阿，她在老皇帝面前是最得宠的女儿，在众人眼里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公主。

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老皇帝太过伤心，沉迷女色，广纳后宫，生了一茬又一茬。

有时候周阿就能想到后世怎么评价爹爹这个皇帝。

史上没兵没权最窝囊的皇帝，也是史上最能生的皇帝，单是皇子就三十四个，夭折的还不计算其内。

老皇帝咬紧牙关就是不立太子，前朝后宫为了争夺太子之位打的如胶似漆。

几年来死了一茬又一茬，能说得上话的还是前面几位皇子，毕竟当皇子们长大成人后，看到对自己有威胁的孩子出生，大多都动手害死。

周阿就这么在群狼环伺中，有惊无险的长大了。

周阿生的姝色无双，就是人看起来有些痴儿懦弱，，尤其是在遇到刑昭之后。

一见钟情，非他不嫁，为此闹出很多笑话，最终在老皇帝各种周旋下，甚至在上柱国面前卑微祈求，周阿才嫁给了刑昭。

结婚前一天，老皇帝询问周阿：“阿醒，你当真要嫁给刑昭？”

周阿点头：“当然，不然贵妃指望着让我嫁给个山村野夫的，他们都等着我匍匐在她们脚下的，我才不让他们满足，我要让他们全部跪在我脚下，忏悔。”

“阿醒啊阿醒。”

老皇帝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我会用最大的能力帮你。”

“谢谢爹爹。”

周阿浅浅一笑，跪在地上，认认真真扣了一个头。

他们父女俩都清楚，他们付出的是什么代价。

常年的女色掏空了皇帝的身体，但是为了搅乱这一摊浑水，作为一个无能的皇帝只能选择吃药，大量的药吃到身体里，透支的是自己的身体，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周阿也知道，但她不能反对。

她其实是知道母后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皇帝被大臣们纠缠着，她在花园里追蝴蝶玩，累了就跑到想跑到娘亲的寝宫里抱着娘亲，刚进去的时候周阿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下意识躲在了柜子里，透过衣柜，她看到娘亲的寝宫里来了不少人，有贵妃，有淑妃，有很多妃子。

还有很多侍卫。

在妃子们的命令下，一个又一个侍卫爬上了娘亲的床，压在娘亲身上。

她听到她们笑啊，闹啊，她听娘亲哭啊叫啊，最终所有人都走了，她跌跌撞撞跑到娘亲面前，吓得是哭也不会了。

娘亲说，阿醒，好好活着，记住那些人，我要你十倍百倍的将我所受的侮辱和痛苦奉还给她们！

之后娘亲就死了。

周阿死死记在心里，没和任何人说，连爹爹都没有，爹爹给自己下药的那回，药其实已经被她偷偷换了，她不能变傻，她要比任何人都强，比任何人站的都高，她要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死的痛苦而绝望。

这些年她暗暗已经报复了一些，但是完全不够。

她的娘亲可以死，哥哥可以死，爹爹也可以死，等到她坐上那个位置时，就是那些人的死期。

老皇帝也能隐隐感觉到周阿的仇恨，但是他不敢问，他怕他会承受不了。

这些年他也不是光会生孩子，还用了一种特定的药，让自己的皇子们吃完都没有能力生育，他看着每个人心怀鬼胎的守着这个秘密实在是可笑至极。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道士，那个道士让他与天道交换，由此可以助周阿登上宝座，他毫不犹豫同意，无论代价是什么。

周阿婚后过的多不幸，刑昭对她厌恶入骨，每每传到他耳朵里都十分难过。

好在周阿不在乎，周阿觉得刑昭有用，那就演一演，需要用到的时候就踢一脚。

可以说，刑昭是这场宫变的主导者，一个被周阿算计的主导者。

但她和刑昭表面已经闹崩，但是需要怀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好在她身边还有简凌，肚子里有没有孩子不要紧，先编一个出来才重要。

那个神色淡漠，穿着男装的女子听到自己怀孕的时候，平静的神色几乎要一瞬间碎掉了，只能麻木的看着她。

周阿看出她眼中的杀气，在帘子后面笑的不行。

本来以为出来之后她会质问自己，但是她却说：我会负责。

这个该死的女子。

她明明什么都清清楚楚，知道她的手段和心机，聪明的不讨喜。

不过她还挺开心。

可惜，她总是要死的。

五皇子造反，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周阿在黑夜过去，站在爹爹的寝宫面前。

这么多年，爹爹老了许多。

常年的药物让他形如枯槁，头发全白，看上去像个干尸一样。

爹爹看到她，笑的像个孩子：“阿醒，过来，爹爹想你了。”

周阿走过去，爹爹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笑道：“和你娘亲真像。”

“没娘亲好看。”

老皇帝傲然：“那当年，你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

“爹爹。”周阿不依了。

老皇帝哈哈大笑：“阿醒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

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周阿身体轻轻一抖，老皇帝轻轻拍着她，“阿醒不怕，不怕。”

周阿微垂着眸不作声。

“爹爹等会儿就要去找你娘亲去啦，阿如她啊，一定也很想我。”老皇帝眯着眼睛想了很久，喃喃道：“阿醒啊阿醒，爹爹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虽然万般不舍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但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你以后要坐在这龙椅上，千万不要像父皇一样窝囊。”

周阿点点头。

“不过阿醒已经很厉害了，我竟不知你有如此能力，如此我也可含笑九泉了。”

“爹......”

“阿醒，把眼睛闭上。”老皇帝气息奄奄，第一次对她用威严命令的语气：“闭上。”

周阿闭上眼睛。

她听到外面军兵入侵，她听到兵将守皇城，她听到刀入身体的声音。

周阿闭着眼，无声的流泪。

她的父亲，为了她的一生，甘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