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3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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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离别
崔判官赶至昆仑山的时候,赫胥和孟婆前脚刚走。
看着陆吾将小小的金塔揣入袖中,崔判官打了个冷颤干笑道,“你有这等神器怎么不早说?”
昊天塔不仅能降妖,关键时候还能降服神,地界的神官也是怵它的。
陆吾将袖口收了收,转身边往山里走边问,“你怎么来了?大人他们送那个家伙去无间狱了,你不一起去吗?”
崔判官面上抽了抽,无奈地笑说,“不去了,打过照面,不想再见了。”
陆吾瞧他那一副被虐过的样子,但笑不语。
他问道,“怎么突然改了计划?他想到断尾我能理解,怎么连仙骨都给剔了?”
崔判官无力地摇着头解释说,“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你们见到的样子了。”
陆吾没听明白,停下脚回望过去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没参与其中,我甚至来不及分辨出谁是谁。”崔判官表情尴尬地看向深山,感慨道,“我也是后来才理清,狐狸这是下了多大的赌注。”
两人来到白术所住的院子时,采衣正杵在树下发呆。
陆吾走上前询问道,“怎么样了?”
采衣白了那两位一眼,嗔道,“我又不懂医术,我怎么知道?”
崔判官皱着眉小声说,“昆仑山乃仙家圣地,应该不用担心吧。”
采衣翻了个白眼,哼笑一声道,“要不你也剔了仙骨来养试试?”
崔判官被怼得撇过脸,他将陆吾拽到一旁小声说,“你们有怨气我能理解,可这次真不是我们谋划的,孟婆肯定也是不知情的。帮我们跟那位解释一下可好?”
他来昆仑这一遭,目的就在此。
只要天道被流放进无间狱,就会被认定为穷奇而直接关进某个结界开始受罚,那么赫胥就能即刻继位,到时候他的身份又不一样了。
他要是因为白术的事情记恨上地界,可不会比原先好过。
陆吾瞄了眼气呼呼的采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别搭理他,他就是有气没处撒。白术的事大人是不会听旁人说的,等他醒了,自己去解释吧。”
这事,谁求情,谁就跟着遭殃,陆吾还是拎得清的。
正当他们各自揣着小心思的时候, 一声振聋发聩的钟磬由天外传来。
三人同时朝远处看去,伴着钟声的传开,空中肉眼可见地漾起声波,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吾以天道之名诏令,自此废黜规则执行者,四界各行其道,天道自在人心。”
话音刚落下,紧接着就是第二声钟磬,随后便是第三声,第四声……
每一道钟声结束,那道声音都会细述一项上任天道所犯下的罪行。
直到第九道钟声落下,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
“即日起,神妖两族恢复原有秩序,是非善恶,轮回报应,自有地府监察,诸君各自安好!”
昆仑山因九道钟磬百鸟齐鸣,这样的盛况,陆吾自统领众仙以来从未见过。
天道易位,或许也是空前绝后的。
他扫了眼热闹的昆仑山,转身想看一眼采衣,却瞄到一只白色身影窝在廊下。
陆吾抬步走过去,看着狐狸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忍不住一声叹息。
采衣见此也走上前,不悦地嘀咕着,“都这样了,还出来逞什么能!”
崔判官轻叹一声说道,“大人以天道的身份颁布诏令,这是四界大事,出来聆听也是应该的。”
他看着狐狸断尾处的伤,眉头不经意间蹙起,“可惜了,这么好的底子,只做一方大妖属实委屈他了。”
采衣回瞪了他一眼,将白狐小心地抱起来送回屋里便不再露面。
陆吾沉声抱歉道,“别放在心上,他俩关系好,白术现在这副样子,他心里不舒坦。”
崔判官背着手不在意地笑了笑,回说,“没事,也是我办事不力,你们放心,地府不会亏待他的。”
陆吾无奈地轻笑一声,不亏待,那也是下辈子的事了。
白术这辈子都还没活通透,下辈子,他会有所期待吗。
据崔判官所说,他寻到白术的时候,眼前就只有“白术”和一只血淋淋的狐狸,以及那条狐尾。因为那条尾巴,他潜意识里认为眼前的白术就是本尊,而那只断尾的狐狸或许是白术的替身。
至于穷奇哪儿去了,他并不担心,因为那个家伙身上有摄魂符,跑不掉。
可正当他要询问情况的时候,就被一股力量给禁锢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术表情变得玩味,欣赏着手里那条带血的狐尾得意地说,“雕虫小技,还是别丢人现眼了,穷奇那个家伙只想活着,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同你们合作,再将自己送进去?”
崔判官当时是很崩溃的,他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天道给腰斩了,白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附身,赫胥就算有再好的法子,也救不回断尾的狐狸了。
他目睹着那个“白术”将狐尾连带着地上那只血糊糊的狐狸带走,心里顿感绝望。
第17章 离别
好好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落空了。
虽然他不相信穷奇会临阵脱逃,可就算他回来了,天道也不会那么轻易落套了。
可他被禁锢的越久,越觉得奇怪。
赫胥说过,穷奇和白术是在一起的,就算临时走开,也不至于这么久不回来,何况他们许给穷奇的是永世安泰,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新生。
直到禁锢他的力量消失,崔判官才恍然,天道被控制,甚至是被封印了。
也就是说,他们最想期待的结果已经达成了。
白术并没有被摄魂符寄体,能控制住天道的符咒就只能是穷奇体内引出来的。
崔判官这才惊觉,被附身的那个,是穷奇。
那只血淋淋的狐狸,怕是白术本尊了。
任谁看到那条断尾,都会以为他们的计划还未开始。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连躲都不躲,赤条条地躺在那儿,天道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这就是白术的高明之处。
至于穷奇又是怎么变成白术的,除了禁术,怕是只有吞噬掉白术的一部分才行了。
而崔判官印象中的那只血狐狸是没有仙气的,正因此,他才没看出端倪。
所以,那只狐妖的仙骨没了。
陆吾作为神,对于白术这一手还是挺佩服的。
修仙者,谁会愿意自剔仙骨,即便成仙无望,那也是妖中翘楚。
只是白术不在乎这些。
他赌天道的狂妄,赌他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赌他瞧不上两只妖的把戏。
于是白术成功瞒住了天道,瞒住了三个神。
世间能一眼分辨真假白术的,或许只有赫胥,以及能看透魂体的孟婆。
陆吾想起他闻过的那滩血迹,无奈的笑出声说,“他怕是事先将穷奇的血抹在了身上,天道附身的穷奇已然成了第二个白术,摄魂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而只要天道触碰足够多穷奇的血,就能引出穷奇体内的摄魂符,至于那个藤蔓……”
陆吾想了想,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那是鬼藤,怕是孟婆趁机附着在血迹上的。”
鬼藤是孟婆专门用来收拾厉鬼的法器,沾染上血气的鬼藤更是将恶灵当做猎物去困缚。
孟婆将狐狸甩飞出去,不仅是要下鬼藤,昆仑山的山泉也是有灵气的,她想让白术早些去疗伤。
而陆吾趁机用昆仑镜的碎片划开鬼藤,将碎片悄悄塞了进去,是为了方便将剩余的碎片引入昊天塔,从而锁住那个家伙。
至于孟婆为什么要佯装投诚,陆吾就猜不透了。
崔判官临走前对陆吾说,“我们会送穷奇去轮回,可他和狐狸如今关系特殊,怕是要夺走本属于狐狸的东西了,也许是记忆,也许是样貌,也许是气运,这都是不可控的。你同他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底。”
这是白术剔仙骨要付出的代价,也是穷奇强行吸纳别人仙骨的代价。
他们都将失去自身的一部分,永远都找不回来。
陆吾盯着自己的掌纹,神情莫测。
即使天道易位,生命线也没有变化,他便知道,该离开了。
天道能让神提前陨落,却不能为神延长寿命,这就是神的宿命。
从一开始,就注定走向没落的宿命。
这是赫胥都改变不了的结局。
赫胥从地界回来时,看到陆吾正候着他,就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陆吾上前行了一礼,恭敬道,“恭迎吾神归位。”
行完礼,他平静地看向赫胥笑说,“这是最后一次恭候您了,我想带着采衣离开昆仑山,剩下的日子,我们去做一回自己,不为苍生,不为三界。”
赫胥看着他那满是向往的神情,歉疚道,“很抱歉帮不了你们,神的结局是个迷,但不全是陨落,至少有一些尚未见到陨落的天象。”
陆吾扬唇笑着,一脸轻松地看向远处的槐树林,他说,“这样已经很好了,昆仑山有了继位者,我的担子也就可以卸下来了。只是要劳烦大人,帮忙照看昆仑山,看顾好寒潭里的封印。”
昆仑山易主时,山里久违地起了一阵风,风带着满山的槐花穿梭于整座山脉,划过每一条清泉,轻抚每一座仙府,好似留恋般盘旋在昆仑山的上空。
离开前,采衣想同赫胥说些什么,却被陆吾毫不留情地往山下拽,他只得依依不舍地回望着赫胥以及白狐。
采衣想要说什么,赫胥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陆吾踏出昆仑山的那一刻,山坳里的槐树林霎时枯萎。
他看着脚边畏畏缩缩的白狐,又看了眼他光秃秃的屁股,伤感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顾那些正感怀的神仙们,径自回了仙府。
白狐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自白术醒来,那人就没和他说过一个字。
不仅如此,他还被禁止化成人形。
他已经顶着这副又蠢又丧的样子小半年了。
要不是有呱噪的采衣陪着,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采衣和陆吾走了,他们这一走,便是永别。
白术看着脚下层层叠叠的银杏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离开。
哪天他也走了,就只剩敖虞那只万年巨鳌陪着赫胥了。
可很快,一件令他高兴不起来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天道易位后,妖界逐渐趋于稳定,可毕竟这次浩劫折了大半的妖,且以大妖为主,余下的妖们撑不起什么场面,也都没什么大造化了。
地桥这次极力配合孟婆他们梳理亡魂,派送轮回,作为回报,孟婆替他向酆都帝君求了一本阴阳册。
阴阳册分正反两册,阳册是生者的名字以及寿命,阴册则代表持有者。
完成阳册中凡人的夙愿,便可将其十年寿命转移至阴册,为持有者续上十年寿命。
如果是妖有所求,那便根据其心愿的难度衡量交易标准。
这就是敖虞想要的长生,唯一不受天谴的方法。
地府自然是认可阴阳册的,生者为达目的主动献出寿命,天道也不会追究。
只是敖虞将从此离不开地桥,他只能在地桥里永生。
敖虞来昆仑山道别的时候,白术其实很想咬他一口,原先还指望他能陪着赫胥,结果倒好,他将自己生生困进了地桥。
白术气呼呼地趴在赫胥脚边,两只狐狸眼死死瞪着敖虞,看得敖虞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白术都经历了什么,也知道这狐狸在气什么。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有长生。
他给赫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大人的指导,我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赫胥撑着下颌看向敖虞,见他是真的高兴,也忍不住笑着说,“你满意就好,不枉费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敖虞坐到赫胥对面,抬手布下一套茶具,亲自斟满茶水推送至赫胥面前,谦逊地说,“大人言重了,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不重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瞄向石桌下方的白狐,眼神复杂。
赫胥也瞥了一眼脚下装乖的狐狸,轻哼一声问,“你来,只为了道别?”
他端着茶盏打量着敖虞,知道其定有所求,不然不会特意准备茶水。
敖虞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喃喃道,“想请大人再次赐名,我想将地桥作成茶馆,以后用来接待那些生者。”
赫胥端详着茶水好一会儿,方才有所动作。
他将茶盏放下,伸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三个字。
自此,敖虞便消失在了三界中,却游走于世间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