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3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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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以命易命的真相
大燕皇帝的治疗其实并不顺利,即便白术全力以赴,也架不住战事吃紧,患者一日三怒。
这也算是白术对得起自身所学了。
自初夏占领长安城,并没安生几日,就传来了唐太子着手谋位反攻的消息。
燕帝心知,这场叛乱若不是唐皇足够昏聩,也不至于这般顺遂。
可若是换了位君主,怕是没那么容易坐稳这刚打下的疆土了。
就在这时,燕帝患上了严重的毒疮,体肤上的痛痒让他的脾气更加暴躁,这一暴躁,头疾就更加严重了,淤血直接压得他双眼视线模糊。
此时的燕帝性情暴戾,一度怀疑是白术这个随身大夫搞的鬼,甚至还想将白术打入大狱。
可除了白术,无人能缓解他的病痛,加上二公子力保白术没有反心,这才免了他一顿牢狱之苦。
有没有反心白术不想多说,但他确实已经做尽了大夫的职责,尽可能减轻了燕帝的病痛。
只是遵不遵医嘱,这是他无法控制的。
七月中,李氏太子在灵武登基的消息终究还是传了过来。
燕帝听罢当场发作,要不是白术闪得快,桌案上的茶具就要砸他身上了。
白术也不劝着,自己儿子都任凭他暴怒行凶,他一个外人,也就不掺和了。
只是,这事发生没几日,赫胥就有事离开了。
白术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出去打探消息,很快就会回来,也就没多问,自顾自研究给燕帝新调配的药。
可直到他为燕帝换了几副方子都不见好,他才恍然发觉,黑猫竟半月未归。
白术活着不为救世,更不为救人,只是那人希望他这么做罢了。
可若那人不在,做什么,也将失去原本的意义。
正值此时,燕帝病痛加剧,又以性命相逼,迫使白术替他缓解,白术一气之下,当夜就离开了长安。
白术深知,无论他如何对症下药,都救不了一个不听医嘱的病患,他越是劝阻,那病人越是怒急攻心,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
何况他只是一只会医术的妖。
相较于救治伤患,对白术而言,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人。
他有种又被丢弃的感觉,而这感觉,莫名强烈。
赫胥能去的地方不多,如果不是出去打探消息,白术觉得,他最有可能去的,就是李唐皇室所在之处。
陆吾当年许下皇室的三个愿望,还余下两个,这次赫胥一去不返,或许他们要了他的一条命。
这是白术最不想看到的,可长时间寻不到人,仅存的那点希望逐渐破灭,使得他越发不安。
直到在咸阳附近遇到了穷奇,那股不安更甚。
披着孟宁皮囊的穷奇好似特地等着白术,他刚一落脚,穷奇就转过脸阴恻恻地看向了他。
白术防备地后退两步,瞧了眼穷奇身前的黑木棺材,谨慎地问道,“你怎会在此处?那棺木里是什么?”
穷奇挑衅地勾唇一笑,说道,“这天底下,能让我守棺的,还能有谁?”
白术听了眉头紧锁,他不信穷奇会弑神,赫胥曾说过,穷奇想活,所以不会再和他们作对。
可他不动手,总有别的法子能要了赫胥的命。
白术警惕地走上前,刚要伸手去推开棺盖,就听穷奇语气森冷地说道。
“小狐狸,你说他是更信你,还是更信我这个哥哥?”
白术听了心里一咯噔,他想起赫胥曾对他下了禁制,那这份信任是不是早就已经脆弱不堪。
他怒瞪向穷奇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穷奇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他宁可叫我来守着尸身,也不愿让你过来,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们相处了那么久,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你。”
白术不想听他的挑唆,只想证实这棺木里到底是不是赫胥。
可他推开棺盖的瞬间,脑子里回荡的却是穷奇那句,“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你。”
看着黑彪一如前几次那般安静地睡着,白术心里只一个念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人宁可叫来作恶多端的穷奇,也不愿让自己过来陪着。
白术眼中的委屈,杵在一旁的穷奇尽收眼底。
他嘲笑道,“凡间有句话叫做,真心换不来真心,要不你跟我走吧?咱们都是妖,没必要受这些神的气,随我去逍遥快活,不比跟着他强。”
白术双眸微眯,看向穷奇凶狠地说道,“你若不愿受气就滚,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对于白术的愤怒,穷奇无动于衷,可他却被那猩红的双眼给震惊到了。
他知道这只狐狸修为了得,也知道狐狸野性重,可他却第一次见识到温顺的狐狸凶狠的一面。
穷奇觉得,这是赫胥不曾见过的白术。
他忍不住好奇的问,“你在气什么?气他不信任你,还是气我瞧不起他?”
白术努力压下怒气,却还是忍不住将手伸到背后,拔下发尾的簪子凭空甩出。
链刃的破空声穷奇是熟悉的,当年在槐江山,他见识过白术那条奇怪的鞭子。
第14章 以命易命的真相
可眼前这条,虽不是那把神武,却也能将他脚边的土地劈出一条两指宽的深沟。
他看着白术泛白的指骨,轻笑出声,“怎么,他不在,你就不装乖了?”
白术一手扶着棺木,一手握紧链柄指向穷奇,怒斥道,“我不想在他面前动武,你最好自己走,剩下的事不劳你费心,我自会跟他交代。”
穷奇瞧着白术的反应觉得奇怪,他眯着眼细细打量着白术,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在他身边而生气吧?”
白术被气得胸腔发颤,其实他也讲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可他就是看穷奇不顺眼。
或者说,他看赫胥身边的任何一个旁人都不顺眼。
尤其是他不被选择的时候。
看着白术隐忍不发,穷奇眉梢微挑,嗤笑道,“专程跑一趟,看了场大戏,还发现个不小的秘密,不算白来。”
穷奇转过身刚准备离开,却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又侧过脸看向白术,从容地问,“对了,你见过他给人换命的场面吗?”
白术原本气到泛红的脸色,在穷奇话音刚落那一刻,霎时惨白一片。
他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就好像穷奇不是问了一句话,而是给了他一刀。
白术的反应愉悦了穷奇,他轻挥衣袖,啧了几声摇头道,“那场面还真是血腥,陆吾的心可以拿出来镇守昆仑山,他的心竟然也能剖出来,还能给人续命,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看着白术的脸色越发苍白,穷奇越发得意,他走向白术,伸手在他的胸前点了点,阴阳怪气道,“不知那些被他救了的人,得知自己的胸腔里装着别人的心,会怎么想。你说,会不会觉得膈应?”
穷奇说完便利落地转身,猖狂大笑着走出了白术的视野。
那笑声像是一根刺,扎进白术的胸口,刚刚被穷奇点过的地方。
给人续命的时候,赫胥从来不让他陪着,却愿意让穷奇守在一旁。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最关键的时刻,那人都不允许自己陪着。
却愿意让那个混蛋守着。
白术扶着棺木蹲下身,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分不清是委屈还是不甘。
也许更多的是自责。
他只能以做的不够好为由,说服自己不是被抛下的那个。
白术觉得,自己确实还不够好,他还没法儿如赫胥要求的那般坚强。
他还是那个爱哭的小狐狸。
只是已经很久都没哭过了而已。
剖心有多疼,白术没体会过,但他也曾被人剜肉取血,他知道那有多疼。
他不敢去想,那么娇气的人,是如何狠得下心对自己下手的。
入夜,白术终于缓过那阵疼痛。
他拿起落在一旁的发簪在脚下画阵法,抬头看着星象辨认方位的瞬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他定睛看向北边原属于赫胥本命星的方位,竟只剩了三星。
他记得招摇山上那次,赫胥说那是他的命数。
他不懂天象,但他知道九星就是赫胥的九条命。
如今只剩三颗还亮着,这和他记忆里的次数不符。
白术此刻除了心慌,只剩耳鸣目眩。
他肯定自己没记错,可如果星象不会说谎,那说谎的只能是他的记忆,以及身边的所有人。
他转身看向棺木里的黑彪,眼里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骗他,是不是只骗着他?
这人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
有很多的为什么想要得到解答,可白术知道,既然他被瞒的这么好,这人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兴许连穷奇都知道的事,他依旧是被瞒着的。
白术继续画着传送阵,心里却在计较着,自己怎么到今日才发现星象不对。
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他细细往前推算,好像那人在鳌岛醒来后,自己就被要求每晚入定调息。
是了,从那时起,他几乎很少夜间活动,即便没入定,那人也是在身边的。
原来在那么久以前,那人就已经有秘密了。
白术唇角溢出苦笑,是不是所有人都拿他当傻子,还是说,自己对那人的信任已经没了底线。
他想,或许随便给他个理由,他也是能接受的吧。
只是为什么要瞒着,又为什么要让他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他曾背着自己给出过两条命。
白术伸出狐爪,将锋锐的指尖朝自己心口戳去。
他眉头皱起,果然很疼。
所以,那人是怎么做到的。
他看着指尖的殷红,想起方才穷奇触碰自己时那奇怪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心悸。
所以穷奇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白术不敢多想,他怕想多了,将自己带进死胡同。
他将黑彪抱出棺木,抬头看了眼那仅剩的三颗星,踏入传送阵的瞬间,原地便只剩下一口空棺。
落地鳌岛的那一刻,白术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将黑彪送到灵泉中央的石台上,背对着敖虞问道,“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敖虞看着那沉睡的黑彪,语气略带歉疚地说,“大人不让说的,我自然不会说。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不要质疑他,也不要怨恨他,他值得。”
白术轻笑一声缓缓坐入水中,伏在石台边看着黑彪自嘲道,“我哪里还有勇气怨恨他,我连生他的气都不敢,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敖虞不忍白术这般颓丧,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辩驳道,“他就是怕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才将一些事给瞒了下来,白术,你要信他。”
“你要我怎么信?”白术依旧伏在黑彪身旁,眼里却失了往日的神采,“所有人都知道吧?独独瞒着我,就连穷奇知道的都比我多,你要我怎么相信自己在他身边还有价值。”
是了,价值,这是白术对别人的标准。
有价值的就留下,好比当年的公孙长留,没有价值的,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所以,他现在只能衡量自己在那人心里还有没有价值了,如果连价值都没了,那人还需要他吗。
可即便不被需要了,他能离开还是怎样。
他还离得开吗。
白术想了想,好像没了价值也没关系,只要他赖着不走,那人心软,总不会撵他。
多可笑,竟然这么卑微。
可他却甘之如饴。
敖虞深吸一口气,实在是瞧不惯自负的狐妖成了这副样子,于是他气愤道,“你这样才真是叫人失望,不要因为旁人的几句挑唆,就质疑他的用意,他是神,从不偏颇,更不会伤害谁。如果你觉得自己被伤到了,也请你想一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比你更痛。”
白术被那个“痛”字给刺到了,他想起自己那一爪扎进去的感觉,那人只会比他更痛。
他猛地起身,衣衫掀起阵阵涟漪,漾开的水纹像他此刻的心绪。
那么多的疑问,那么多的不解,相较于那人历经的剖心之痛,当真是算不得什么。
白术恍然,自己确实是被穷奇的话给唬住了。
哪有什么信不信,哪有什么欺瞒。
那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毋庸置疑的,明明自己很早就已经认清了这个现实。
竟然还会因为外人的几句挑唆,而陷入迷茫。
白术释然的笑道,“老怪物,要说还得是你,若换做旁人,指不定将我往沟里带得更深。”
敖虞终于是松了口气,他看着白术脸上恢复了血色,语气这才缓和下来,他说,“我是真怕你想不开,他待你那么好,你要是让他失望了,我也会很失望。”
白术从水中走出,湿透的衣摆眨眼间被蒸干。
他回头看了一眼泉水中央的黑彪,叹息一声道,“是了,他待我那么好,不能叫他失望。”
敖虞看着他要走,忙问道,“你去哪儿?不留在这儿陪他吗?”
白术笑了笑,看着敖虞认真回说,“他让我办的事还没办完,等忙完了我再回来。”
那人为了让他弥补族人被灭,而自己无能为力的遗憾,特意将他带去下界,总是要给个交代的。
至于其它的,还是等那人醒了,再索求答案吧。
或许真到了那个时候,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