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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 分类:古言 | 字数:37.7万

第15章 两隔

书名:旧神赋 作者:喵不是 字数:4507 更新时间:2025-01-31 02:05:50

乾甲收到敖虞传讯的时候,正值午时,公孙长留正在楼上进食。

原本长留成婚也没张扬,只是休沐三日,礼节上意思意思,才有了这一日的闲暇。

敖虞传来的消息如果没有特别标注,都是乾甲先看了,然后再转交或者转告给长留。

今日的这份传讯同样没有标注,乾甲便提前听了一遍。

然而当他听完敖虞简短的传讯后,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乾甲僵硬的转过头,看向给茶客结账的莫沉焉,眼里蓄上了泪,声音梗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莫沉焉忙完一抬头便瞧见了呆愣的乾甲, 只见他眼神惊慌,脸上挂满了泪,俨然一副受了苦楚的孩子模样,

莫沉焉心里一沉。

能让一个几百岁的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

她不敢猜,看向乾甲手中攥成一团的传讯符,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能给乾甲传讯的只有敖虞,那敖虞便是无事。

赫胥是神,也定不会有事。

剩下的只有白术。

莫沉焉希望自己想多了,她强装镇定地咧出一个笑,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事说事,别吓人!”

仔细听,声音里还是有些愠怒的。

像是在斥责乾甲乱开玩笑。

乾甲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砸,颤抖着声音挤出四个字。

“白术没了。”

短短四个字就像一声闷雷,砸在莫沉焉的头顶好像要将她劈开。

她倒是不觉得疼,只是心里堵得慌。

她抬眼瞧上二楼,楼梯处,公孙长留愣怔地站在台阶上,手里的茶壶“哐”的几声滚了下来。

莫沉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长留失态的样子。

即便前一晚被迫同房,迷乱间唤着别的名字,也没如此癫狂。

他几乎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磕磕绊绊的站稳身形,一把夺过乾甲手中的传讯符。

然后莫沉焉就听到了敖虞颤抖的声音。

“三月二十七,白术重伤不治。”

三月二十七。

昨日成亲。

白术死了。

此刻莫沉焉担心的不仅仅是眼前麻木的公孙长留。

还有那个不动声色却威严的神。

他会不会也同长留一样,惊慌且无助。

是的,她眼中的公孙长留此刻才有了少年人的模样,却是叫人心疼的模样。

也许当年娘亲去世的时候,她也曾这般无助过,可那时候她刚记事,只知道娘亲没了,没人给自己找吃食了。

和眼前的少年人相比,也许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痛,更不知道有种情绪,叫想哭却哭不出来。

莫沉焉眼睛发酸,她不知道怎么宽慰长留,可就这么放任下去,他一定会憋出病。

她看向乾甲,发现乾甲也是一副悲痛的模样。

她双手紧握成拳,将指甲掐进掌心来提醒自己别慌,不能三个人一起崩溃。

而当莫沉焉伸手准备去扶身形不稳的长留时,他整个人就那么直直的栽了下去。

莫沉焉从不知道,人的绝望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她在赫胥面前的绝望,是对已知和未知的恐慌,以及想求得救赎的念想。

而眼下公孙长留的绝望,却让她想到了一个词,生不如死。

看着床上失了鲜活的人,莫沉焉唯一一次后悔同他成婚。

也许这样,他的悲恸能少一些。

莫沉焉走出长留的厢房,便看见乾甲正坐在院子里,双手捂住脸,身子一颤一颤的。

她走上前将那个孩童模样的妖揽进怀里,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

“先生说了等消息,就一定还有转机,不是还有大人在吗,他不会允许白术出事的。”

莫沉焉自以为的安抚,没想到乾甲听了哭得更凶。

他哽咽道,“狐狸骗了大人,他欺瞒了神,大人救不了他了!”

乾甲的嗫嚅声传进莫沉焉的耳中,像是一柄刀,刮得她生疼。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道,“不会的,他是神,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白术没做过坏事,他不会这么不明不白死掉的!”

自我麻痹也好,莫沉焉觉得,她必须这么劝慰自己以及这两个男子。

否则这个公孙府真就要散了。

乾甲将脸埋进莫沉焉的臂弯,哭得一抽一抽,“他明知道神忌讳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大人,不就是捡了个孩子吗,大人又不会责罚他,为什么不坦白啊!大人明明可以救他一命的!”

莫沉焉惊得立马捂住乾甲的嘴,她后怕地往身后看去,没见到那人,她才转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乾甲后知后觉,想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是吓得一身冷汗。

他看向厢房,眼里满是慌乱。

“我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他因为瞒着大人我的身世,所以大人救不了他。”

公孙长留的声音从厢房里传来,隔着一堵墙,没人看见他的身影。

他的声音平静得过分,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第15章 两隔

乾甲的脸色发青,他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一边哭一边摇头。

莫沉焉闭上眼,胸腔里像是堵着棉花,憋得她喘不上气,脑子却异常得清明。

她知道,完了。

两人看不见的厢房门后,公孙长留倚着墙角坐着,他仰着头,唇角勾起,像是在笑,眼角却滑下一道泪。

如果真像乾甲所说,白术原本是有机会被救的。

可因为他的存在,赫胥救不了他。

多讽刺,他那么珍惜的人,却为了让他叫声父亲,断送了一条命。

公孙长留伸手捂住眼睛,他不信白术死了,他也不信赫胥会眼睁睁看着而束手无策。

他宁愿白术独得神的青睐,他宁可赫胥对白术也不一般。

得不到,总比生死相隔的好。

至少还能将人放在眼前,随时可以看见。

三月二十八,夜,鳌岛。

敖虞尚不知公孙府里已经乱作一团,他在山下候着陆吾,等着赫胥复活白术。

而当陆吾孤身下山时,他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

他走上前不安的问,“没救回来吗?”

陆吾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救回来了,大人让你关照一下洛阳那边,接下来几十年,白术可能不会回去了。”

敖虞听罢松了口气,后怕道,“那就好,只要将他救活,余下的都好说。”

如果救不活白术,不仅公孙长留会疯,怕是赫胥也会疯。

对于赫胥每次送出去一条命就陷入沉睡,敖虞已经习惯了,不过是等个几百年的事,至少还能原原本本的再见。

可若是死了,历经轮回便是换了一个人,那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

他想了想又望向陆吾,问道,“救回来了你怎么还失魂落魄的?”

陆吾勉强挤出一个笑,摆了摆手搪塞道,“你回洛阳去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处理,你去看着那个小子,大人挺担心他的。告诉他,白术会在昆仑山待很久,叫他放心。”

敖虞想到自己前一日给洛阳传的消息,一下子紧张起来,忙行礼拜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看着敖虞原地消失,陆吾惨淡地笑了出来。

原来给人续命是那样续的,原来所谓的神赐,来得这么血淋淋。

陆吾将白术带回昆仑山,趁着他没醒,将他囚禁在了冰潭,就在冰棺的旁边。

他知道这只狐狸藏着怎样的心思,当然也能猜到,等他醒来知晓赫胥又沉睡了,会是怎样的癫狂。

赫胥说的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被换了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吾看向一边安静躺着的“英招”,脸上露出苦笑。

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所谓的情分,而选择善意的欺瞒。

白术如此。

赫胥如此。

他,亦如此。

三月二十九,清晨,公孙府。

敖虞落地的时候,府里一片漆黑。

内院却能清晰的听见抽泣声。

他知道,消息已经送达了。

敖虞几个闪身间进入小院,入眼便是庭院里两个无声抽泣的身影。

他上前一手安抚一个,缓声道,“别哭了,他活过来了。”

听见敖虞的声音,莫沉焉和乾甲一瞬间眼神发亮,两人同时看向敖虞,眼角还挂着泪。

敖虞微微点头,拍了拍两人的肩劝到,“回去休息吧,后面的日子还要报仇,有得受累呢。”

说罢,他便抬脚往公孙长留的屋子走去。

院中两人愣神了半天才将敖虞的话给消化掉,各自将脸上擦干,相互看了一眼,又转向厢房,还是有些担心。

屋内,敖虞在门后的墙角见到了长留。

黑暗中只瞧的清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一动不动。

敖虞挥袖将屋内的烛火点燃,这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长留捂着眼脑袋抵着墙,嘴角是苦涩的笑,指间是斑驳水渍。

敖虞心疼的伸手将长留拥进怀中,就像小时候一样,动作轻柔。

他伸手抚着长留后背,垂眸却瞧见长留的发间参了几缕白。

这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孩子,竟将自己逼成这副惨状。

敖虞轻声叹气,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安抚道,“哭出来,休得憋坏了。哭完了,阿翁有话对你说。”

长留僵硬的挪开手,模糊中看见敖虞的脸,心里那根弦再也绷不住。

他狼狈的爬起来,跪伏进敖虞怀里,放声痛哭,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敖虞和门外的两人却都听得清楚。

“阿翁,他怎么能死,你骗我的对不对?他不会死的,大人不会允许他就这么死的对不对?阿翁,你骗骗我也好,告诉我他没死,我还能再见到他……”

听着屋里的哭号声,莫沉焉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出了内院。

她心里庆幸着,幸好白术活了,幸好敖虞来得及时,幸好,他哭了出来。

这是莫沉焉在公孙府最难熬的一夜,她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希望某个人放声哭出来。

她生怕那人将自己给活活逼死。

屋内的长留依旧痛哭不断,泪水浸湿了敖虞的衣衫。

“阿翁,我不念着他了,你想想办法救救他,我可以一辈子都叫他父亲,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他别丢下我,阿翁你救救他,我求你了……”

敖虞拥着长留的力道不经意间收紧,他想将那些话都捂进衣衫里,也想让怀里的孩子忘掉这些苦痛。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长留宁愿死也不肯忘掉那个人。

就像那个人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危险靠近另一个人。

他轻拍着长留的后背,柔声安抚着他,“哭出来就好,发泄出来就好,放心,大人将他救活了,你还有机会再见到他,放心吧。”

敖虞的叹息声淹没在公孙长留的抽泣中,就像雨滴坠入湖面,激起阵阵涟漪,却略显静谧。

门外的乾甲听见哭声渐小,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他抹了一把脸,转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公孙长留依旧哭得抽搐,他抬起脸看向敖虞,想从他的眼里分辨出那句话的真假,可他的视线早已模糊,揉了几遍眼前依旧朦胧。

“阿翁,你不是在骗我对不对?他们说他欺骗了大人,救不活了,他们骗我的对不对?他在哪里?阿翁你带我去看看他,你让我见见他!”

他攀着敖虞的双臂,那副卑微的样子让敖虞觉得陌生,又难掩心疼。

敖虞拂开长留的钳制,将他的身体扳正,一字一句道,“长留,他现在回不来,大人用自己的命将他救活了,便不会再叫他涉险。他被带去了昆仑山,陆吾神君会看顾他,只是接下来几年,甚至几十年,他都出不来。”

公孙长留愣愣地看着敖虞,脸上不见松快,反而愈发的惊恐,他不敢置信的问,“大人用自己的命救他?那大人呢?大人要是没了,他要怎么活?阿翁,他会活不下去的!”

敖虞叹了口气,伸手轻柔长留的发顶,解释道,“大人可以给人续命,我的命也是大人救的,他不会死,只是会睡上几百年,放心吧。只是这件事是大人最大的秘密,我们便一直没同你说。至于所谓的他欺瞒大人,其实大人早就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了,只是懒得揭穿他,也从未怪罪他罢了。大人一直为他备着一条命,不会舍得他死的。”

听完敖虞的话,长留苦笑出声,“幸好,幸好他忠于大人,幸好大人也在乎他。”

长留心里的苦,敖虞算是一次性看了个透彻。

他惋惜这段孽缘,却又无可奈何。

所幸,他还有时间照顾这个孩子,尽可能让他过得开怀。

只是关于白术,还是先给他留些念想吧。

永平十年,三月二十九,公孙长留伤了眼,白了发,一夜转了性子。

也是这一日起,楚王刘英开始了他长达三年多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