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走后月余，敖虞的四肢已经能正常动作了。

两人在树下搭了个棋台，一边喝茶一边学着凡人对弈。

敖虞瞧着赫胥举棋不定，不免觉得好笑。

“竟还有您吃不准的。”

赫胥摩挲着手中的黑子，轻声道，“小爷在听风声。”

敖虞瞧了瞧山下的密林，转头看向棋盘问说，“有消息了？”

“安好。”

赫胥落下黑子，抿了口茶，放下杯盏便伸了个懒腰。

敖虞看着棋局的走向，将白子放回棋罐中，了然笑道，“那便好，这局棋也终盘了，接下来什么打算？”

赫胥掐指算了一下，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了？”敖虞问。

“白术那边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你这里……”赫胥想了想，开口道，“小爷想着，要不提前给你将命续上。”

敖虞不解的问，“缘何提前？”

赫胥起身朝西边看过去，勉强能看见陆地上的树木，却也只能瞧见这些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白术不在，没人可欺负了，无聊的紧。”

敖虞看着旁边水池里飘着的小乌龟，忽然想到了什么。

“您是觉着……早些沉睡，便能早些醒来，如此便能早点回到那孩子身边。”

赫胥笑了笑，不回反问，“不好吗？”

“好是好，只是苦了我。”敖虞起身走到赫胥身侧，眺望远处的陆地，苦笑道，“待他回来，岂不是要恨死我。”

赫胥伸手拍了拍敖虞的肩，却因为个头不高，显得没什么力道。

“不妨事，给他找点事做，就说小爷安排的。”

敖虞侧目看过去，问，“叫他去做什么？”

赫胥仔细想了想，坏笑道，“你叫他先去找英招交差，顺便跟他打一架，当是切磋。完了再让他去昆仑山走一趟，随便挑几个老家伙打一架，至少要打赢一个，给小爷长长脸。”

敖虞面部有些抽搐，质疑他的用意，“这不好吧，你让他找神仙切磋，不怕他被弄死？”

“嗬，他们敢！”赫胥一拳砸向身旁的树干，掉下一堆叶子，“白术身上有小爷的印记，哪个敢动他，小爷醒来便去拆了他们仙府！！”

敖虞嘴角又是一抽，“您可真够护犊子的。话说，什么时候给他打上印记的？”

“上一次沉睡前，小爷怕他活的艰难，便给了他一滴血。”赫胥搓了搓手，伸展着四肢，“再护他个千百年没问题，所以不用担心，叫他去，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您这是坑谁呢？”

赫胥笑了几声，道，“谁弱坑谁呗，不过多半坑的是自家孩子。”

敖虞不敢苟同，他笑说，“虽说这一听就是您的注意，不过大人，下手是不是重了些？”

“重吗？”赫胥侧头看过去，挑眉道，“不这样，再叫他虚度几百年？你还别不信，就他那脾气，不给他找点事做，能守到小爷睁眼。”

敖虞点了下头，认同他的话，“也是，就是一来一回有些折腾。”

“你总不能一直呆在北海吧？”赫胥盯着他问。

“何意？叫我去寻他？”

见赫胥毫不犹豫地点头，敖虞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反驳，就听他继续说道。

“不然小爷给你接上四肢的意义何在？”

敖虞看着自己如今健全的身体，有些晃神。

他还真给忘了，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必再困于一方。

“可是……”

不等敖虞可是完，赫胥指了指他的双腿说道，“别可是了，你不再受困于原本的身体，回头小爷给你续完命，你便与这座岛割裂了。”

敖虞听罢有些接受困难，惊讶的问，“意思是，我可以重新开始了？”

赫胥点点头，“是，这座岛不会受影响，脚下这个身躯依然是你的，只是你如今这具身体不用再局限于此地，随意去你想去的地方。”

敖虞听完立时跪了下来，对着赫胥连磕三个头，拱手道，“多谢吾神赐予新生！”

赫胥蹲下身，挑开敖虞的双手，笑道，“替小爷好好照顾白术，这便是你应得的。”

敖虞一副看透了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他盘腿坐了下去，对着赫胥说，“我还真是沾尽了那小子的光。”

“可不是嘛。”赫胥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从袖囊里掏出一个瓷盅递给敖虞，“你将这个给他，小爷沉睡后身体留在岛上，不必再叫他带身边了。只要他燃着鲛烛，在哪儿小爷都寻得到。”

敖虞接过瓷盅，叹息了一声，“雷若啊，也是个好孩子。”

赫胥盯着对方手里的瓷盅有些愣神，他小心的问道，“他走的可安详？”

“不太好。”敖虞拇指摩挲着瓷盅缓缓摇头，陷入了回忆。

“鲛人本来命就不算长，他又断了一臂，在这海里算是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您沉睡后，两个孩子为了寻到提前唤醒您的方法，一个留在原地照顾小孩，一个来回跑。跑了很多年，也将雷若累垮了。他寻到我这里时，已经重疾缠身，我将知道的信息都告知了他，他便不肯走了。他说自己不用回去了，族里的事早已交代妥，剩下的时间都是赚来的。他求我炼了他的尸身，再将这鲛烛送到白术手中。”

“你怎的不劝阻他。”赫胥的声音有些虚浮，听得出他情绪很低落。

敖虞摇着头，回说，“劝了，劝不住啊……那孩子也是拗得很，一个劲的给我磕头，说他去意已决，只求能陪您到最后。他不停的给我磕头，头都破了，我不忍心，便应了他。”

赫胥笑的凄然，看着远处的海面发呆。

“不过您放心，我没舍得叫他受苦，给他用了很多镇痛的药，最后那段日子，他在这里过得挺好，几乎每天都提到您。临了他跟我说，您是他唯一见过的神，也是救了他一族的恩人，他说，活过这辈子，他赚了，剩下的，都留给您。”

敖虞将瓷盅放置在棋台上，打乱了棋局，黑白分明。

他留赫胥一人坐在原地，自己往山林走去。

林里有个衣冠冢，一块无字碑。

周围开满了花，颜色绚丽，像极了海底的珊瑚。

敖虞在碑前放下一壶茶，蹲下身抚掉碑上的落叶，轻柔的像是抚摸孩子的发。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敖虞没回头，轻抚着碑面说，“我没给他题字，想着您会来，便给您留着。”

赫胥手里攥着瓷盅，道了声谢，说道，“这些别让白术知道，那小子心眼直，有样学样。”

敖虞起身轻拍无字碑，转身往回走，将地方腾给赫胥。

阳光正好，穿透层层树叶洒在石碑上。

赫胥轻叹一声“傻子”，俯身抬手在碑面刻下八个字，字迹工整且深刻。

题曰：“鲛人雷若，穷申之友”。

赫胥回到山顶，便瞧见敖虞正在烤山鸡，旁边还煮着茶。

小乌龟背上驮着些柴往火堆旁运，动作有些滑稽。

敖虞指了指温泉池中凸出来的石台，解释说，“石头上设了阵法，到时候将您的身体安置在降龙木盒中，不封印，放在阵法中，一边养魂一边吸收灵气。”

赫胥走到池边看了看，试了下石头上的阵法，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个好点子，不用泡在水里，还能吸收灵气。”

“听说您对泡在水里有怨念，我便弄了这石头。”敖虞一手翻弄着架子上的鸡，一手刷蜂蜜，这是跟白术学的。

“可不是，泡了千年，差点给小爷泡秃了。”赫胥走到敖虞身边坐下，闻着味儿心满意足，“你是真懂小爷啊，就馋这口，睡前吃只鸡，梦里都是香的！”

敖虞低声笑了笑，“懂您的可不止我一个，我得往后靠。”

赫胥摆了摆手，笑说，“世间知我者，不过三人。”

“您就不用妄自菲薄了，日子长着呢，懂您的人会越来越多。”

赫胥盯着烤鸡看，嘴里念叨着，“要那么多作甚，知己三两，足矣。有会烤鸡的就成！”

敖虞无奈地摇了摇头，“狐狸爱吃鸡我能理解，您怎么就这么爱吃鸡呢？”

“可能跟狐狸生活久了吧。”赫胥舔了舔唇，“况且白术只会烧鸡。”

空气静默了一瞬。

却听赫胥又来一句。

“他还会烤鱼！”

敖虞递给赫胥一杯茶，道，“我还会泡茶呢。”

赫胥抿了一口茶，憨笑一声，“那是，你泡的茶，小爷爱喝！”

敖虞无奈的笑，手里继续刷着蜂蜜。

几日后，敖虞将降龙木盒安置在温泉池中的石台上，又给石台加了一层结界。

这般既不影响别的精怪来泡灵泉，也不会有谁能接近石台，以及木盒里沉睡的黑彪。

敖虞在池边给黑彪拜了三拜，便转身下山，离开了鳌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