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天是出来买手机的。

买手机的过程很平静，孙笑笑选了几个不同品牌不同样式的出来，让他自己选一个有眼缘的，便草草结了账。转头又以她的名义办了一张卡，激活后插进手机，算是办完了正事。

也亏得孙笑笑有先见之明，这会儿的赫胥已经没那么扎眼了，只是他全程没说一句话，叫她有点理亏。

买完手机，孙笑笑将人领进麦当劳，安排他背对着大厅坐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则去买吃的。

她点了份双人餐，端着餐盘回来的时候，入眼便是一个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梦里的那片汪洋，有个人同样孤零零地站着，遗世独立的样子，两个身影就这么重叠到了一起。

莫名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孙笑笑甩了甩脑袋，缓步走过去放下餐盘，面朝着大厅坐在他的对面，给他递过去一杯可乐。

“肥宅快乐水，尝尝。”

对面的人依旧不吱声，接过可乐将吸管怼进嘴里，小口地吸着。

孙笑笑抿了抿嘴，心里腹诽这人小气，面上依旧狗腿，将汉堡鸡块往他面前推了推。

“咱能别生气了不，真没下次了，我以后一定对你规规矩矩的！”

她就差对天发誓。

赫胥终是抬起眼皮送了她一记白眼，声音不咸不淡道：“小爷后背有什么？”

嗯？有什么他自己不知道吗？

孙笑笑满脸的疑惑令赫胥格外无语。

“别说你没看清。”

“咕咚”一声，孙笑笑咽一大口可乐，有点噎。

她还真没看清……

孙笑笑觉着，他帽檐下的脸黑的可怕，不知道是阴影罩着还是咋滴，反正不太好看。

“要不，我再瞅瞅？”

她有点底气不足，但是她觉着有必要问一下，毕竟，他自己想知道不是？

对面的人没回话，自顾自地拿起一个鸡块塞进嘴里。

孙笑笑猜，他这是默许了。

跳下高脚凳走到他身后，伸手捏起他的衣领，见他依旧没出声，她确信这是经过同意的亵渎了。

于是她踮起脚，勾着脑袋往他衣领内的后背定睛看去。

乖乖……

孙笑笑倒抽一口凉气，松开手，做贼似的溜回他对面坐下，喝了一口可乐压惊。

见她一副受惊的模样，赫胥面上平静，语气却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你自己背上的东西，你不知道的吗？”

孙笑笑终是没忍住说出她憋在心里的话。

“废话，你看得到自己后背？”赫胥语气不善，抬起头正视面前的少女。

对上他的目光，孙笑笑有些懵，这人是开了挂吗，半个月前还一副比自己小的模样，现在怎么看都是长开了的高中生。

见她又神游了，赫胥无奈地皱着眉，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压下想打人的冲动咳了两声。

孙笑笑被他的咳声叫回了神，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嘬了一口可乐，讪讪道，“红色的纹身，狐狸的样子。”

她孙笑笑自认不是个颜控，身边同学各种追星的，追纸片人的，她愣是眼观鼻鼻观心。她也承认眼前这个人，他确实长的不错，但也不至于盯着人家发呆吧。

嗯，可能也算不上是人。

孙笑笑觉得，她跟赫胥有些不对付。

抬眼再看过去，那人竟也在发呆，不过不是盯着自己，而是盯着餐盘里的汉堡。

“想吃汉堡吗？”孙笑笑说着便拿过汉堡，将包装纸撕开递到他面前，“外面的纸撕掉就可以吃了。”

赫胥眨了一下眼睛，伸手接过汉堡往嘴里送，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好吃。”

“是吧，我就说带你吃好吃的！”

赫胥对食物的赞美，完全是夸到了她的点上。她别的本事没有，找吃的那是妥妥的。

半个汉堡下腹，赫胥将剩下的放进原来的盒子里，拿起可乐小口抿了一下，没抬头。

“多大的狐狸。”

语气平稳，不带感情，但是孙笑笑听出来，那是问句。

她想了想，大概猜到了他想问的点，认真回道：“大半个背，看着像是只成年狐狸，侧面，尾巴特别大。”

这是在他的背上看到的，冒出衣领的那一块是狐狸的尾巴尖。

吸管里的可乐还差一点就要被吸入口中，却又慢慢滑了下去。

孙笑笑看着吸管缓缓从他口中脱落，又走神了。

她应该，没说错话吧。

只听对面一声叹息，红色的帽檐几乎是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孙笑笑不敢开口。

在他的梦里，她看到了那个叫雷若的鲛人少年，他说要变成鲛烛陪他，孙家燃了那么多年没熄过的烛火是不是就是这个少年？她看到了那只叫白术的白色小狐狸，那么他后背的狐狸，是不是就是白术长大后的样子？

孙笑笑盯着他右手的袖口发呆，袖子里面隐隐能看到一只蓝色的镯子。

所以说，他经历了多少离别？他是不是想他们了？

孙笑笑觉得自己突然母性爆发，眼前这个人叫她特别想安慰，哪怕只是摸摸他的头也好。

第9章 相处

哪知她的手比脑子反应要快。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摁在了他的帽子上。

而他也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她看。

孙笑笑懵了，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她怎么敢？不知道眼前这人惹不得吗？

天人交战之际，她挤出一个不算太尴尬地笑，硬着头皮摸了一把帽子道：“你看，你戴着帽子多好看！”

她这是在说什么虎狼之辞？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抽回的时候，赫胥抬起手臂轻轻拨开了她的手，低头吃起剩下的半个汉堡。

孙笑笑觉得，这气氛不对，太尴尬了。

她收回被嫌弃的手到自己脑袋旁扇了一阵风，脑袋里挣扎出一个缓解尴尬的话题。

“那啥，九条命的事儿，能跟我说说不？跟九尾狐九命猫妖是一回事儿么？”

赫胥抬起头，眼中的嫌弃已经溢出眼眶。

“你拿小爷跟那些东西比？”

“我这不是不懂嘛！”孙笑笑讪讪的挠了挠头。

赫胥将最后一小块面包塞进嘴里，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再擦嘴角，又喝了一口可乐，举止优雅却不疏离。

“小爷是神，他们是妖，本就比不得。”他放下可乐杯，指尖在桌子上随意地画着，“至于九条命，除去第一条命是穷奇那厮给霍霍了，其余七条命，小爷都给了别人。”

孙笑笑一口可乐差点呛死，“还带把命给别人的？”

赫胥轻笑出声，表情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欣慰。

“这是小爷身为神唯一能馈赠的。”

孙笑笑“嘶”地倒抽一口气，“将命给了别人，那你自己呢？”

“给出去一条命，小爷便会陷入沉睡，也就是替那人死一次。再醒来便是又一世，就好比这次醒来。只是每次沉睡多久，是个变数。”

赫胥的轻描淡写听在孙笑笑心里有千斤重，她无法理解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是什么感受，但那肯定不舒服。

谁愿意经历死亡？谁又愿意跟植物人一样一直睡下去？

可是他也太平淡了。

“那你都替哪些人换过命？”

“不都是人，也有妖。”赫胥好似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浮出笑意，“总之都是小爷甘愿以命易命之人。”

孙笑笑一手托起下巴，认真打量眼前这个自称是神的家伙，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少了同龄人的青涩感，多的是她看不透的疲倦以及迷茫。

活了这么久，他这是累了吧。

她突然后悔了，后悔叫他等高考结束再入梦。

她突然很想知道，他都历经了什么，是什么让他一个看起来半大的孩子，瞧着竟比她爷爷还要沧桑。

即便他很能活，哪怕活了几千年，可他看起来始终像个孩子，举手投足依旧是少年该有的模样。

孙笑笑这一刻突然想起了雷若和白术。

他们俩眼中的赫胥，好像不是自己眼前的样子。

他们眼里的赫胥，高大如神明，温暖如艳阳……

也许正因此，他们才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吧。

只是现在的赫胥，好像没了当年的风采……

一只黑色手机就差怼到孙笑笑脸上，她方才收回飘远的思绪，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眼神停留在他垂于侧脸的那缕头发上，白色珠子夹在黑白红三色间，衬得那人如同初醒时遗落于海天间的一轮月。

“这东西怎么用。”

孙笑笑将目光从珠子移向手机，挑了一下眉，勾起嘴角，将屁股下的凳子往他那边拖了拖，凑过去教他用手机。

原本计划去看场电影的孙笑笑在麦当劳坐到天黑。

她这才发现，人世间不仅悲喜不相通，就连人话都是不相通的！

最简单的就是教他怎么解锁手机屏幕了，前提是手机它不设密码！

至于聊天工具，孙笑笑放弃了多元化的聊天APP，只给他留了微信。因为他不仅不认识英文，就连简体字都不太认得全！

她用新的号码帮他注册了微信，联系人只加了她跟她哥。

打字就更别提了，输入法对于赫胥来说就是天书，她只能教他语音输入。

怎么办呢，只能他们自己听或者转换文字了。

天快黑的时候，孙齐下班过来接他们简单吃了晚饭，三人一起回了家。

孙笑笑心里叫嚣着，半天时间就教会了他用微信发语音，说好的看电影，说好的给他买五颜六色的衣服！

啥都不是！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孙笑笑每天正常上下学，没再做过不属于她的梦。

清明三天假，他们抽出一天时间带赫胥出去踏青爬山，下水捞鱼，野外烧烤。

五一小长假，三个人去商场吃了买，买了吃，孙笑笑如愿给赫胥买了几身彩色的行头，还带他看了一场电影。孙齐还抽出一天带他俩去了游乐场，几乎每个设施都玩了一遍。

孙笑笑发现，无论玩什么，赫胥都很淡定，像个钢铸的大老头，面上不显山不露水。

她问他，跳楼机不刺激嘛？过山车不刺激嘛？大摆锤不刺激嘛？

他回说，他跳过山，跃过水，上过天，下过海。

孙笑笑觉得，果然是不相通的。

六月，孙笑笑如愿结束了高中生涯。

高考结束的晚上，三人结伴去了一家龙虾馆。

赫胥第一次吃龙虾，兄妹俩花了几分钟教会他如何剥壳，如何蘸汤料。

他们还带他一起喝了啤酒。

孙笑笑说，这是庆祝她结束熬人的高中生涯，无论考的如何，她算是解脱了。

孙齐说，祝贺她成功迈向成年人的世界，虽然还有大学要熬，但好歹不是魔鬼式的了。

赫胥说，不懂他们在说啥，但是龙虾好吃，啤酒比以前的清酒好喝。

孙家兄妹默契的低头笑而不语。

因为某人一杯下肚，原本白皙的皮肤就开始泛红了。

三个人干掉了十多斤、四五种味道的龙虾，一堆烧烤，又喝了三扎啤酒，才腆着肚子叫了代驾回家。

电梯里，孙齐憋着笑一手扶一个，左边的孙笑笑指着右边的赫胥叫嚣着说他小气鬼，动不动就生气，右边的赫胥翻着白眼，一指禅戳着她的脑门嫌弃她不淑女还没学问。

讲道理，孙齐拦不住，俩人就跟冤家似的，各自借着酒劲朝对方不是掐就是吐槽。

只希望他俩睡醒别后悔。

孙齐将两人丢进各自的卧室，摔上床，盖上被子，带上门。

一气呵成后，孙齐后悔了，干啥不好带他们去喝酒。

俩人酒量不行就算了，酒品也不咋滴。

得亏没吐他车上，否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回了自己的卧室，孙齐打开手机看着爷爷给他发的消息，一句话，看了好几遍，他才关掉手机，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手间冲澡。

爷爷说，接下来的日子随他们去，家里备足了吃的用的就好。

他跟爷爷说过关于妹妹入了赫胥梦的事，爷爷说这事以前没发生过，可能是最后一世的缘故，就像赫胥自己说的那样，神孤单久了，离世前总是要回顾过去，要说给世人听。

爷爷还说，神一旦失去信徒，便会消失。那是比孤单还可怕的状态，所以孙家的人要世世做他的信徒。

孙齐没全懂，但是他会照做。

因为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