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陈年
作者:伽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49.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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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面具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家的情况就急转直下了。可能是我们越长越大,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还是家里接二连三出了几次意外状况,钱财吃紧?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甚或还有更多我们作为孩子不知道的事情?大概情形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雪上又加了霜,然后恶性循环,最终是每况愈下。”
“不知道人们同甘的时候,是不是都是开心的笑脸,而共苦的时候,是不是都更多是指责和埋怨。”
“后来的好多年,我几乎没怎么再看到我爸和我妈有过几次开心的笑颜和放松,他们似乎总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总是一副饱经风霜,苦大仇深的模样,无声地告知我们世道艰难。”
“我爸妈总说,现在是在熬,等熬到我们姐弟几个都大了,够着饭碗了,日子就会好了。他们说,他们之所以坚持着,之所以吃苦受罪,都是为了我们姐弟几个不再像他们那样继续吃苦受罪。”
顾陈年淡淡地笑了笑。
“我们心里的压力很大,身上的包袱很重,我们姐弟几个平时都很有负罪感。这么多年,我们都觉得,都是因为我们,才让父母亲背上了那么沉重的枷锁和负担。按照我爸妈的说法,他们是为了我们几个孩子的前途和命运,才一直向生活弯腰和屈服的,就是为了我们将来可以抬头挺胸。”
“可我爸妈大概想不到的是,我们姐弟几个这些年却活得非常压抑,非常不快乐。因为每个人的性情脾气不同,表现出来的方式也不一样。阿月常常极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阿彦更多的时候很沉默,阿沫有点桀骜不逊。而我,曾经觉得我们家有些问题很严重,选择试图沟通和抗争。”
“我觉得我们家生活的侧重点错了,大方向没错,但过程中的很多方式,还有家庭氛围需要调整。我觉得无论日子是美好还是苦难,还是应该偏重亮色多点,要多鼓励,多肯定,多表扬,从正向轻松地去面对。我跟我爸妈说,歌颂或者重点突出艰辛和悲苦,虽然目的是要我们牢记现实,激励我们努力拼搏,但实际上,除了让我们感到压抑,对我们的成长其实没有更多的帮助,反而很不利。”
“既然困苦是事实,又何须反复提及和强调,提或不提它都在那里。与其提了让所有人焦虑、烦躁和压抑,不如干脆装作不知道,或者想点小美好。不都说要在苦难中开出花来吗?然后,该怎么做怎么做就好了。”
“我列举了很多点滴和细节,表示了我的不赞同。我说现实残酷和悲催,但是我们可以选择不去在意,然后默默做些什么就好了。诸如此类的吧。结果就是,”顾陈年顿了一下,“我爸表示对我很失望,觉得我作为最大的孩子,居然对父母的苦心不理解。而且,很多话说得,还是太年轻了。”
……
“还有一次,我妈和我爸又吵起来了。她跟我发牢骚和抱怨,各种絮絮叨叨和数落,陈年死老鼠的东西拿出来反反复复地说。因为从小到大,听过见过太多次了,我觉得无聊透顶极了。当时就跟我妈说,与其和我爸三天两头吵架,整天矛盾那么多,二十多年也未见磨合好,夫妻关系时不时就紧绷,为什么不真正下决心选择离婚呢?这样,至少每个人可能都还可以获得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还有一些私心没有说。那就是,我实在不想继续过那种看着他们吵吵嚷嚷,要么提心吊胆,要么烦躁不安,明知无能力,还要从中调和的生活了。如果结婚二十多年还三天两头各种吵吵,也许真不是什么好的缘分,那么离婚也许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而且,他们如果离婚了,也许每个人,包括我们姐弟几个,也都能获得解脱。”
顾陈年灿烂地笑开了,露出了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阿曜,你看,你能想到吗?那些是我能说,我能做的事吗?事实上,我说了,也做了。”
“我是我们家最大的孩子,是父母的长女,是妹妹弟弟们的姐姐,也是我们家最‘勇敢的’,比阿沫还勇敢,毕竟,他还是太小了,哈。如果我不做那个桥梁,如果我不开口说,大概其他三个是没有哪个敢出头挑战父母的。”
“但我的多次表达想法和试图沟通,都失败了。我父母觉得,作为孩子,应该想着如何为父母和家庭分担,至于我说的什么心理问题,还有家庭氛围不对之类的,都是无稽之谈,都是吃饱了饭撑的,那些东西和农村家庭及孩子们太远。”
“包括我问我妈既然不喜欢,既然二十多年的婚姻一直吵闹,为什么不选择离婚呢?后来还被她当成惊世骇闻,讲给我爸和其他亲戚长辈当笑话听,她们都诧异得不得了,都觉得我这样的孩子太不可思议了。哪有一个亲生女儿劝自己的父母离婚的,实在算得上是骇人听闻了。”
“后来,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一切顺其自然吧。他们再兴致勃勃说什么时,我就偶尔轻描淡写地配合一下,然后就赶快换话题,或者干脆也闭口不谈了。”
“原来我敢说那些,也是仗着我爸疼我多些,多少有些任性和冲动,呵。从小到大,我妈似乎都不怎么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从长相到性情,都随我爸更多些吧。当然,她也不怎么重视和在乎阿月。我们家里,阿月说她最可怜,她说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她不说的时候,我没意识到。后来,我听她亲口那么说,想了很久,也难受心疼了很久。我才发现,多年来,我也挺忽略她的。而我妈,最疼爱阿彦,这么多年都是,偏心的比较明显。连阿沫都是顺带捎的。虽然,她自己从来不承认,还各种理由非常充分。”
“再后来,我又听到和看到了很多东西后,在家我也什么都不多说了。就算说,也只会说些无关痛痒,说些无关紧要的。报喜不报忧,说些有收获的,估摸着我爸妈会喜欢听到,听到了会开心的。”
“一个原因是,我是发现多次沟通,都没有任何效果,我爸妈似乎不是很想听自己的孩子说些真心话,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谁还愿意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什么心理上的,或是脑袋里的。在我父母看来,不过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无病呻吟罢了。”
“再一个原因就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我爸请家里的亲戚朋友吃饭的那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他和我妈说,虽然陈年考上大学我很高兴,但还是要阿彦阿沫考上了,我心里才算是真正欣慰。毕竟,顾家将来还是要靠他们去撑起门楣的。”
“那天晚上,我很震惊,心头空落落的。我大概是突然才发现,这么多年,我可能都太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了。就算我再努力,在某些方面得到父母亲的认可,被他们需要。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不过,在第二天起床后,我还是当无事发生,绝口不问,绝口不提。我其实大概能理解我爸的想法和心情。但当时自己内心的真实的感受也是真的。隐约记得,似乎是心里的某个地方,非常稳妥牢固结实的一个支撑点,瞬间彻底塌陷了,再也无法复原。”
“我妈一直跟我说了很多年,说了很多次,说几个孩子中我爸最疼的是我,走到哪里都是让我爸最担心和放不下的。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原来,其实,可能是的,但似乎又不是的。但没关系,我理解的。该做什么,我还是会做。只要是他们希望的,只要能让他们觉得满足和高兴。”
“我妈还说过,这么多年来我们家从不重男轻女,这一点,我和阿月从来都是不信的。阿月扮透明,我装看不见,刻意忽略。我们都掩饰的很好,努力做让母亲省心的女儿。既然在我妈那面,我们能做到,那么在我爸这面,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又有什么难的呢?至于我爸是不是真的最爱我,又有什么重要。爱肯定是爱的,毕竟是他的孩子,还是第一个。只是,如果我妈不再那么重复那些话,就最好了。”
“我原本小的时候就会假装的,后来就装作相信我妈说的,不过是装得更逼真一点罢了。”
顾陈年目视前方的湖面,面色非常平淡冷静。江珩曜心中大恸,震惊心疼,他伸手想要握住顾陈年,顾陈年躲开了。
良久之后,顾陈年转向江珩曜。
“阿曜,我和你不同。我们同样笑脸示人,礼貌客气,亲和贴心,看上去温暖阳光,热爱生活。但我和你不同,你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表里如一的,你是真的单纯良善。但我不是,我的那些别人给我的标签中,更多的成分,不过是我的保护色,是我生存的必要和本能而已。”
“我的生活不是真的那么阳光,这么多年,里面夹杂了很多的勉强、暗黑和晦涩。在一定程度上,我伪装了自己。阿曜,你可能要重新认识一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