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鸾记
作者:萤实 | 分类:古言 | 字数:4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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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霍太太跟柳家老太太聊得十分热络,原来二人的娘家住一条街,有许多共同的熟人。老太太本是健谈的人,霍太太虽住在镇上消息略闭塞些,可医馆里三教九流的各种奇闻逸事极多,你来我往越说越有趣。柳太太脑仁儿都疼,还得强笑着相陪,一见流连回来忙抓了这根儿救命稻草,吩咐摆饭!
饭菜自然是极丰盛的,柳太太极显摆地给流连夹菜,不厌其烦地介绍,可流连上一世是个优秀的厨子,怎么可能把这些肘子酱肉海带金针之类的东西放在眼里,只有一道酥鲫鱼多吃了几口,别的兴趣不大。霍太太见柳叶儿没有跟没吃过东西似的大吃大嚼,心中欢喜这个孩子作脸,不由地就喜笑颜开。柳家老太太早已老得成了精,怎么会看不出客人只是嘴里客气其实不肯下箸,便陪了笑说:“想是天热,吃不下这油腻的?要不再叫厨房做几个清淡的菜?”
霍太太忙道:“老太太快别忙了,菜是极好的,只是这个孩子脾胃弱,平日便不许她多吃荤腥,每次吃几片肉都是定了数的,怕积了食的!”
老太太便叹息养孩子不易。
霍太太深以为然,柳太太便附和道:“大少奶奶平时左小心右小心的,还是没保住!唉,太劳碌了!”
流连心里说您要脸吗,一家子闲着让一个孕妇操心,语气便有点儿不善,“怀了宝宝心情勿必要平和,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让孕妇劳碌呢?”柳太太便抓住了流连的手拍了拍道:“谁说不是呢,偏你大姐极要强,又不肯听劝,家里家外操劳,……”老太太打断了儿媳的话,“你去看看茶好了没有,让茶炉上给七小姐做一碗酸梅汤,多放些冰糖!”不知怎么的,流连觉得事儿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又见霍太太只低了头喝茶,便决定闭嘴,细细回想了一下,让孕妇多休息没错啊,流产的人更应该多歇歇,倘若身体养不好弄出个习惯性流产或者不孕症来岂不是坏了大事!
流连正思忖着,进来一个丫鬟匆匆施了一礼,禀道:“少奶有件衣裳做得紧了些,想请七小姐去试试能不能穿,还望七小姐别嫌弃呢。”
流连心中狐疑,随那丫鬟去了。谁知一进门大姐便放声大骂:“柳叶子,我哪里得罪过你,你这样黑了心肠来坑我?……”话犹末完早已语带哽咽。流连愕然,心想到底哪跟哪儿啊?大姐身旁的妈妈正色道:“七小姐,你还小,有些事儿你不懂。你大姐在柳家过得不易,再要放了这管家的权怕是要被人嚼嚼吃了。你只知小月后要休养,可你大姐哪敢休养?你是娘家人,可不敢应太太这样的话啊!”大姐被说中痛处,悲从中来,伏在枕上肩胛剧烈地抽动着,却连放声大哭也不敢。流连不由心酸,便好心劝道:“大姐,身子要紧,先养好身子再生个孩子是正经的,老没有孩子怎么行?姐夫要是纳了妾,你怎么办?管家的事来日方长。”
“傻孩子,火烧眉毛且顾眼前。太太进门十几年讨不到管家权,怎么肯放弃这机会。”
“妈妈,我知道了。大姐,我虽小也知道事关重大,万不敢坏你的事,好在我是小孩子,说话不做数的。你好生调养着,干爹给你配的药你务必要吃!”大姐平静了一些,便坐直了身子,吩咐道流连道:“七小姐,休养不休养的,你不要乱讲。你跟冯妈妈去挑一匹可心的料子,就说那衣裳穿不上。”
流连没想到一句闲话也能惹出是非来,恨不能找针线来缝了自己的嘴。出城时,见流连一直怔怔的,霍太太略有歉意道:“这事怨我,忘了嘱咐你,白让你挨了大姐的骂。那个老虔婆,见缝就下蛆!”
流连不欲就此事多谈,淡淡道:“没想到大姐的日子如此难过!难怪别的姐姐嫁得都是些普通的殷实人家。”
霍太太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便伸手搂了柳叶儿的肩膀,流连将头靠在霍太太肩头,幽幽道:“干娘,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柳叶儿,我一辈子没个儿,虽然你干爹没说过什么,可我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啊!过得比我差得,嫉妒我,拿生儿子说嘴,过得比我好的,嫉妒我夫妻和美,口口声声为我好,劝我给你干爹纳个妾,好生个儿子。从没人认为我生了五个女儿也是一点功劳。只有你爹,说钦佩我把女儿养得好,求我替他养你,你爹对我,是知遇之恩。你爹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我答应他把你像亲生的女儿一样养的。”
霍太太的眼里闪着泪光,她一辈子没受过丈夫的气,只是外面的闲言碎语也够她受的了!
“我生下你四姐,见又是女儿,几乎要气死,就寻死觅活地闹腾,你干爹就哄我,变着法儿逗我开心,我心里没好气,拿你姐姐们出气,你干爹就骂我,你干爹一辈子就冲我发过这一回脾气,他说,女儿做了什么孽,你要为了外人来难为她们,别人不过是气不愤你日子过得顺给你添堵罢了,你可倒好,赶紧让外人乐呵乐呵!后来我也想开了,用心把你姐姐们教养好。这人就那样,什么事你要不在乎了,别人也不自讨没趣了。你看现在,你姐姐们都嫁了,我多清静的。不像那几个要跟儿媳妇们斗法,又没有什么家财能分给儿子!”
“有时候想想你大姐真可怜,三十了,连一个孩子也没能保住,还好你大姐夫跟她一条心,你大姐骂你你别往心里去,她太苦了,她舅舅那个黑了心的,不知道收了她婆婆什么好处,竟去劝你大姐给你姐夫纳个妾,你姐姐寻死觅活地才把这事压下去!柳家老太太让我去劝劝她呢,毕竟咱们才是她的正经娘家,我说吃着斋呢,不能进月房,等她出了月再说!拖一日是一日吧!”
流连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来那女子的命运竟如此悲惨,难怪会在自己面前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