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距离田庄小院，不过三条街。

漆黑夜色里，少女紧蹙着眉凑近了那被鞭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少年，终是打算先救人。

啾啾鸟鸣，天边鱼肚白隐约跃起。

少年浑浑噩噩间，听见床榻边有特意压低的两道嘀咕。

“虽然不指望他报恩，但救人得露脸留名！”

“又是璇玑舅母的奇怪道理？”

“当然！舅母说的总有道理！咱们就听她的吧！”

“哎呀阿翀！别扒拉我面纱！”

少年眼皮微动，努力半晌终于睁开眼睛。

下一瞬，他借着朦胧晨曦，瞧见了隐约的少女轮廓。

他记得，昨夜就是她决定救他。

少女甚至毫不在意他满身的脏污，为他把脉查探伤势。

但她弟弟说的才对，哪能随便救路边的陌生人？

她真是毫无防备之心。因而，应该很好骗。

满腹心事的少年，忽听少女惊喜又关切。

“你醒啦？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是哪里？”少年十分配合：“是你，救了我？”

话音未落，少女身旁的阿翀抢了先，认真提醒道：“救你的是我阿姐！她叫琢琢，琢磨成器的琢！别记错喽！喏，她长这样！”

轩辕翀轻戳亲姐的脸颊，被忍无可忍的亲姐给了一胳膊肘。

而少年佯作困惑，喃喃道：“琢，琢琢？”

摘了面纱的轩辕琢，笑着示好：“嗯！琢琢是我！这是我家别院，他是我弟弟阿翀。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慕归，仰慕的慕，当归的归。”

“这名字可真好听！”惊叹的轩辕琢，又安慰道：“慕归你别担心，虽然你的伤势颇重，但我娘亲替你瞧过了，你不会有事的。要知道，我娘亲医术很好的。”

“喏，这个给你。”

少女摊开的手心里，躺着纸包的蜜渍枣糖。

“我娘亲的独门秘方，又甜又软糯。小时候我喝药，娘亲都是用它哄我的。”顿了顿，少女将枣糖纸包放到床榻边：“哦！你家住何处？我托人将你平安的消息送回你家？”

少年哑声道：“我是孤儿，没有家。”

话落，他果然见到了少女的歉意。

“对不起。”轩辕琢立刻岔开话头：“那么慕归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些时候再带红参鸡汤来看你。”

片刻后，离远了暖阁。

轩辕琢蹙眉发愁，而轩辕翀见了，决定提醒。

“阿姐，他撒谎了。”

“我知道。”

其实，轩辕琢很清醒：“救他当晚，虽是破衣烂衫，但那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毫无污渍。我帮着娘亲替他敷药时，又发觉他身上伤疤大多是积年累月的刀剑所留。”

站定院廊垂落的花藤边，少女失望。

“阿翀，把你右手伸出来。”

依言照做的轩辕翀，看到掌心与虎口薄茧时，瞬间了然。

“我还以为阿姐并未察觉。”

他昨晚便起了疑。

毕竟常年习剑之人，逃不过这两处起茧。

轩辕琢揪了朵小红花，慢悠悠分析道：“一个常年练剑，大半夜受重伤流落偏僻街角的貌美少年……没点秘密鬼都不信。阿翀，我觉得咱们终于闯进了江湖！！”

“呦嚯！”轩辕翀激动：“娘亲爹爹和晏伯伯这两日总是神秘兮兮。恰好慕归出现，我觉得咱俩指不定破案更快！”

一听这可能，轩辕琢兴致盎然：“待咱俩套出慕归的话，定要叫娘亲爹爹和晏伯伯他们另眼相看！”

与此同时，别院书房的花窗边。

黑袍权王透过窗纱看顾着廊檐下，凑着密谋的两颗小脑袋。

无奈轻叹后，男人收回视线，只见书案对面的阿宝正望着那少年歇息的暖阁，若有所思地恍惚走神。

满室寂静里，黑袍权王凛然想起，昨夜的一幕。

当看到那少年被清洗干净的眉眼之后，他们都有瞬间怔愣。

“他像当年的蛮族白慕凉。”黑袍权王沉声道：“而前夜的黑衣刺客所用暗器更是当年蛮族死士黄金蝎的制式，甚至客栈搜出的物证亦印有裴氏秃鹫的玉佩花纹。”

“阿宝可还记得玄阳六年，秃鹫被斩首前的那句痛骂。”

回神的阿宝，冷然道：“秃鹫说裴氏还有人！想替大公子杀我的。不止是他。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件事，裴氏余孽与阿诗勒部有勾结。但幕后执掌一切的究竟是谁？”

“皇叔，我刚收到消息。弹劾张兰衡的刘御史，曾到过昭城。或许这场布局之广，远超咱们所想。”她看向自家皇叔，径直解释道：“而且，少年并非白慕凉之子。但他心口的乌黑胎记却证明了他是蛮族王室。”

白慕凉的事，只她与晚晚清楚。

因此，这少年究竟是谁？

而黑袍权王想起当年的雪谷外，斩杀的巫后。

巫后死后的半个月，乌勒王连连兵败，自刎。

彼时，右夫人白蓉曾以少主白慕凉之妻的名义，欲行巫后之权，掌控蛮族十六部兵马，却被乌勒王的其他儿子所杀，但左夫人夷燕却人间蒸发般，彻底了无踪影。

沉默良久，阿宝亦想到了夷燕。

“……他究竟是谁的儿子，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