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进院子，走进客厅，前身的记忆不断涌现。在客厅一角的冰箱上，一个大块的、包浆的电视机还静静放在那里。

夕阳的余晖照射进屋子，在酱色的木质家具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

“还知道回来……”

一个更为苍老而沉重的声音响起，就如这恍惚的阳光一般，在这客厅里泛起一阵涟漪。

“爷爷，我回来了。”

声音唤起了他心里最深处的记忆，没有经过思考，话已经从嘴里飘了出来。

爷爷名叫许振华，他是建国前生的。一点反射的亮光映射在他孱弱的银丝上，看上去很是安宁。但许杰知道，这位曾上过战场的军人可不像表面上那般宁静慈祥。

要说爷爷，那就和许杰就是两个极端。他是极其喜欢电视，而许振华就是极其不喜欢电视，也就会听一下新闻联播。也对，这个世界好看的内容太少了，流量明星的主体地位导致了现实主题的影视内容相对缺失，要是老人们喜欢那才是奇怪呢。

“怎么，你还是要继续拍电影吗？”

这还是爷爷第一次过问他的事业，许杰只觉得心头一紧。但转头一想，这是前身的记忆，关他何事？

“是的，我要试最后一次。”

爷爷的眼睛细眯着，看向了许杰，如此就持续了许久。然而这次，不知为何他从许杰的眼里看出了更多东西，似是以前从未有过一般。

“你为什么想要拍电影？”

“因为那是现代人所发明的能够沟通心灵的神迹，是第七艺术，是我的又一双眼睛，它让我能从这小小的乡村看见更广阔的天地。”

许杰由衷地说，毕竟他的前身就是如此想的。

“但是如今它走上了歪路，向着稳妥和程序化渐进，变成了收益第一的产物，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商品。”

“是的，彻头彻尾的商品……亦或者左右人们意识的政治工具。”

听到爷爷又开始扯到政治上了，他不禁翻了一个白眼。老人家说话最喜欢的就两个主题：现实和政治，似乎生怕许杰在这方面吃亏，他知道爷爷这是关心自己，毕竟老人从他的年代所学会的就是政治，但对他来说确实无聊至极。

“爷爷，别把一切政治化。”

“都这个年纪了，别再说这种幼稚的话。”

爷爷的头转了过来，眼睛灼灼地盯着自己，令他心里有些发毛。

“政治是无孔不入的，何况是电影这种感染力、宣传力极强的东西？孙儿，你想要当导演，这没问题，但你必须明白这些。”他一字一句地缓慢诉说着，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波澜不惊，“具体怎么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导演几乎就是赋予电影灵魂的核心，是电影的魂。你要是走上这条路，要么闯不出什么名堂，要么就要明白自己的处境。”

“放心，我只会是电影的倒影，话说爷爷你以前怕不是当政委的吧？”

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对方，许杰确实不太听得下去，在一旁无所谓地晃着肩膀。

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倒影是什么意思，但许振华也知道许杰不想再谈论这方面的内容，于是他只得作罢。

“好了，你也是大人了，我就不多说了。另外，记得别一股脑地搞你的什么艺术，这一次，它也必须是商品。”

爷爷的眼睛看向了一旁，那是父母的卧室的方向，只听那里仍旧发出翻箱倒柜的声响，竟是一直没有停过。

许杰的内心一阵悸动，前身的记忆也是令他的心里莫名浮现出了一抹愧疚。

“明白了。”

……

晚饭时刻。

这次许杰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家里的晚饭自然不能凑合。非常奢侈地，晚餐用一个鲜鱼作为主菜，以及一碗金灿灿的鱼汤。

饭桌很是沉默，时不时母亲说两句话后便再没有人回应。再怎么是家人，在铁打的现实面前还是很是无力，这次回来要钱，许杰早就预料到了，只是可怜了老妈。

母亲名叫苏玉环，是位很是传统的女性，在她这个年龄的农村姑娘里也是常见。

晚饭后他去安慰了安慰母亲，帮她洗了碗。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家里经济条件日益恶化，这是不争的事实，她知道父亲的压力有多大，但他无法为两人做出决定。

渐渐地，夜色渐暗，麦田里还时不时传出一点夏虫的残声。父亲还是找到了许杰，他的手里有两张银行卡和一点纸币甚至硬币。

“记住你说的话。”

再次重复一遍之后，父亲回了卧室。

一夜无话，唯有虫鸣。

……

第二天一早，许杰吃完早饭就离开了，他确实不太适应这样的家人，还要喊着自己并不太熟悉的人父母，虽然有前身的记忆，但还是很是奇怪。

挥了挥手，他独自启程了。

“臭小子，怎么感觉像是一刻都待不得一样。”

看着许杰越来越远的背影，母亲若有所思。

“你不觉得他能成功，那为啥还拿着你那最后一点钱给他？”

“你觉得我只是不觉得他能成功的问题？他简直就是在胡闹！”

许震显然很不满意，但事实是他也确实也出手了。不过这也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五万块钱，他觉得再怎么小成本的电影也不可能可以完成，所以这笔钱注定是拿不回来了。但若是这点钱能够打消掉许杰的念头，那还是值得的，到时候家里再添一个劳动力，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不管怎样，他目前的表现比你当年有出息。”屋内的老爷子发话了，如此赤裸的话语让他很是尴尬，

“我看了他的电影，拍的……其实还不错，为什么别人不认呢……”许振华喃喃道，语气中似有一丝疑惑，又好似有一丝无奈，“现在的人啊……”

“那是你的审美，现在的年轻人可不看这些。”

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那是一种被时代遗忘、被时代抛弃的感觉。许震去过现代的都市，但许振华没有，他想着也许无知也是一种幸运吧。

“只是，这小子……怎么感觉和以前不同了呢？”

……

快速地离开了家，许杰只感觉全身舒畅。倒不是他不想接受自己的身份，只是确实还是需要适应罢了。

在家里那真是尬的不要不要的，好在父亲和爷爷也不多话，也是让他好受了些。

看到五千万到手，加上自己的一万，千倍膨胀之后达到了六千万，许杰也稍稍安定了下来。这些天真是魂不守舍，毕竟不管怎么说，穿越也真是一个从没遇到过的事情，方寸大乱也是正常。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