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仪的话实在太让人震惊，青娘只觉得恍惚，有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沈归仪瞧着她如此，遂是有些不忍的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话吓到你了，是不是？”

“你，你真的是我相公的母亲？”青娘的心跳的厉害，她望着沈归仪，即便沈归仪如今已是五十多岁了，可仍是气度高洁，肤色细腻，想来年轻时定是一代佳人。

都说男孩酷肖母亲，青娘在沈归仪的脸庞上细细打量着，完颜显峰高鼻深目，显然更像他的父亲，青娘有些泄气，并没有在沈归仪的五官中看出丈夫的影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我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一时间会让你难以接受，”沈归仪的声音仍是轻柔而慈爱的，她凝视着青娘的眼睛，温声道，“青娘，你是个好孩子，有你陪在他身边，我很放心。”

青娘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她向着沈归仪看去，轻声问道，“你，你不打算认他吗？”

沈归仪的眼底有苦涩划过，“我不能认他，我也……无颜去认他，青娘，你不要告诉他，我是他的母亲。”

“为什么不能认他？你知道吗，他曾和我说他想找到母亲，想在母亲膝下尽孝，”青娘的眼中有忧伤划过，“他一定不知道，他的母亲……压根就不想去认他。”

“青娘……”沈归仪眸心剧颤，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青娘却是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手从沈归仪手中抽了出来。

“您是为了周将军和臻臻，你怕认了他会影响到你现在的家庭，是吗？”青娘声音极轻，她克制着心疼，就那样对着沈归仪问道。

沈归仪没有说话，只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处滚落。

青娘心里就明白了，她低下了眼睛，极低的声音问了句，“既然不想认，你又何必要告诉我？”

沈归仪忍着自己的泪水，“我是怕你们会上当，会受他人的蒙骗，会有人……利用他寻亲的机会，去伤害他。”

“你会在乎吗？”青娘的鼻子酸涩起来，“你知道他这些年在将军府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毕兰氏……又是如何对他的吗？”

“我知道，我不配做他的娘亲，我对不住他……”沈归仪的泪水又是滚滚而下。

青娘心里满是酸楚，也不愿再和她说什么，刚转身欲走，却听沈归仪又是唤住了她。

青娘侧过了身，就见沈归仪上前两步，与自己低低地叮嘱道，“不要再回来，你们一家人不要再回北境，也不要再回大燕，你们寻一处安稳的地方，好好儿的过你们的日子，不要让别人找到你们，也别让别人……连累你们。”

青娘心里一动，她想着沈归仪的这一句话，不等她细细回味，就见有丫鬟来说周将军又是咳嗽了起来，沈归仪听了这话只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她没有再去看青娘，只低下头从青娘身边匆匆离开了。

路过完颜显峰与青娘的院子时，她停下了步子，她是那样的想进去看完颜显峰一眼，她晓得，完颜显峰一家人离开后，这一走兴许以后难以相见，她几乎要迈开了步子，可身后的丫鬟却是出声将她从那一片混乱的情绪中唤了回来。

“夫人，您怎么了，将军还在等您呢。”丫鬟茫然地开口。

“哦，我这就去。”沈归仪回过神来，她最后向着那院子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在她第一次离开完颜显峰时依稀也是这样的情景，她头也未回的将孩子丢下，就那样匆匆离开了完颜府，她明知道毕兰氏容不下这个孩子，她明知道这孩子因为身体里流着一半的梁人血会让他以后难以在大燕立足，她明知道完颜震庭四处征战，他压根没有那么功夫会留在这个孩子身上……

可她还是跑了，她丢下了孩子，去投向了她的丈夫，犹如此时一样，她丢下了完颜显峰，去见她的丈夫。

“夫人，您怎么哭了？”丫鬟跟在沈归仪身侧，看见了她的泪水，诚惶诚恐的问道。

“我是在担心将军，担心将军的病。”沈归仪的声音嘶哑，眼泪已近乎决堤，她那样的恨自己，她想起之前虎哥儿养在她膝下的时候，她虽然对孩子也算上心，但却还是不曾打心眼的去疼爱过这个孩子，她恨自己为什么到了如今才晓得，才晓得那小小的孩子竟是她的亲孙儿，她原本有机会的，她有机会可以将儿子从小缺失的母爱全都补在孙儿身上的，可她错过了，她想，这一定是上苍在惩罚她。

青娘说得不错，她的确没有想过去认他，她凭什么去认？她一天都没有照顾过他，她从未尽过母亲的职责，待他晓得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后，再去给他的肩上添一副枷锁，让他来负担她们一家人的生活吗？

她们得他的恩惠已经足够多了，早已能将那一笔……不足为道的生育之恩抵消了。

沈归仪念及此，心里却仍是酸涩的厉害，她勉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慢慢的向着周远之的院子走去。

青娘回来时，就见完颜显峰正揽着虎哥儿，竟是在那里教孩子写字。

听见她的脚步声，虎哥儿将手里的笔一扔，蹦蹦跳跳的向着母亲跑去，伸出肉乎乎的胳膊抱住了青娘的胯骨，昂着脑袋道，“娘，爹爹在教我写字。”

青娘牵起虎哥儿的手向着书桌前走去，就见洁白的宣纸上，两行字都是写得歪歪扭扭的，青娘瞧着想笑，但还是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发顶，夸赞道，“我们虎哥儿写得很好。”

虎哥儿顿时咧开嘴笑了，被父亲拘着写了半天的字，虎哥儿早已腻烦了，此时见母亲回来，又是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玩了，青娘则是在丈夫身边坐下，柔声道，“相公，我们明天就走吗？”

“嗯，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明天就动身。”完颜显峰语毕，又是问道，“你与周夫人和周小姐都道别了？”

青娘看着他的眼睛，想起方才与沈归仪的那一番话，只觉得从心里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心疼来。

她张开胳膊抱住了完颜显峰，也不说话，就那样抱住他，仿佛想要将他之前受过的委屈和冷漠全都补偿给他似的。

“怎么了？”完颜显峰低低的笑了，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