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之听着女儿的话，眼瞳里却是倏然露出了一道精光，他攥紧了女儿的手腕，一字字的说了句，“咱们去大燕，去投奔一个人，这个人，比大梁的朝廷更值得信任。”

“谁？”周臻臻的心跳地快了起来，脑海中已是隐隐约约地浮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果然，周臻臻听见了父亲开口，吐出了那四个字来，“完颜显峰！”

周臻臻有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唇轻颤着，很艰涩地开口，“可是爹爹，我们，我们毕竟是大梁人啊。”

周远之心下一叹，“不错，可是孩子，我们并没有背弃大梁，是大梁……先抛下了咱们。”

周臻臻心里一酸，她看着父亲的鬓角白发丛生，脸上也是刻满了皱纹，的确，他为他的国家辛劳了一辈子，征战了一辈子，他没有背弃他的朝廷，是他的朝廷先放弃了他。

对于父亲的选择，周臻臻觉得自己说不出一个“不”字，她也明白若只有爹爹一个人兴许一切都还好说，可偏偏爹爹在这个世上还有最深切的牵挂，那就是她们母女，若回到大梁只有一条死路，哪怕是为了她们母女，爹爹也要找一条活路。

即便……这条活路是去投奔敌国。

周臻臻闭了闭眼睛，待眼眸再睁开时，她的眼睛清澈如水，亦是反握住了父亲的手，“爹爹，我是您的女儿，不管您要去哪我都跟着您去，您是大将军也好，平民百姓也好，甚至阶下囚也好，我都是您的女儿。您要回大梁，我和娘就陪着您回去，您既然决定了要去大燕，那我和娘也跟着您！”

周远之神情微动，“孩子，这是你的心里话？”

周臻臻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瞳中有泪水闪烁着，轻颤着说了句，“只要能和爹娘在一起，我愿意做大燕人。”

“好，好，”周远之的眼眶也是湿润了，他张开胳膊，将周臻臻揽在了怀里。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小灯。

“青娘姐，你在想什么？”月棠向着炉膛里加了块木柴，与青娘轻声问道。

“我在想我的家人。”青娘望着那火堆，苍白的面颊在火光的映照下渗出淡淡的晕红，为她平添了几分平时未有的娇艳之色。

“是想您的爹娘和兄弟吗？”

“还有我的丈夫和孩子。”青娘想着完颜显峰与虎哥儿，这一句话刚说出口，喉间就如同吞咽了一大块黄连似的，苦得不得了。

“青娘姐，我一直没敢问你，虎哥儿哪去了？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月棠小心翼翼地开口。

青娘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了句，“我把他留给他爹爹了，月棠，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其实虎哥儿的爹爹……”

青娘本想与月棠坦白虎哥儿的父亲是大燕人，可话还不曾说完，就听屋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哭嚎声，听着十分的凄惨。

月棠和青娘都是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青娘打开了房门，就见街道上仍是空无一人，对面的房子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而那哭叫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是乌璐木嫂子，她应该快生了。”月棠开口。

青娘听着那女子的哭嚎声一阵紧似一阵，她回眸与月棠问道，“她家里还有别人吗？”

月棠摇了摇头，眼底有哀伤划过，“她的丈夫前阵子被梁人的士兵杀死了，她的儿子……也被带走了，怕是被掳去铸铁去了。”

青娘顾不得其他，听着乌璐木的惨叫声，只让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没有再说话，只匆匆敲响了乌璐木家的房门，没成想那门压根没有上锁，刚一用力就是推开了。

“乌璐木嫂子！”青娘看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捧着肚子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着，她的眸心一颤，连忙上前欲和月棠一道将妇人扶起。

岂料那妇人看见了青娘与月棠后，眼底瞬间有恨意闪过，她吃力地推开了青娘的胳膊，喘着粗气道，“滚，滚，你们这些大梁人，全都滚！”

一句话刚说完，阵痛传来，乌璐木又是疼的惨叫起来。

青娘的手抚了抚乌璐木的肚子，看着她的情形显然是要生了，青娘攥住了乌璐木的手，“嫂子，您快生了，来，我和月棠扶你到床上去。”

“大梁的贱人……别，别碰我……你们又想夺走我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乌璐木气喘吁吁地开口，不停地冲着青娘与月棠吐口水，眼睛里却有泪花闪过。

月棠眼睛一黯，与青娘小声道，“姐，自从镇子被毁了后，余下的大燕人都恨透了咱们。”

青娘没有去管这些，任由乌璐木的吐沫喷在了自己身上，她向着月棠吩咐道，“走，咱们快些把她送到床上去！”

月棠点了点头，与青娘一道吃力地将乌璐木扶了起来，乌璐木嘴巴里虽然仍是在喝骂着，但几乎已是失去了力气，让青娘和月棠扶到了床上。

“月棠，你快去烧水，再去找一把干净的剪子来，要快！”

听见了青娘的话，月棠用力点了点头，匆匆转身离去。

“嫂子，你别怕，我生过孩子，让我来帮你。”青娘取来了帕子为乌璐木将额上的汗水拭去，开始了为乌璐木接生。

“你是大梁人……你没安好心……”乌璐木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来。

“我是大梁人，但我绝没有害你的心思！”青娘见她这般抵触，也是有些着急了起来，“我们都只是寻常百姓，国家要打仗我们没办法，战争坑害的只有咱们，现在别管我是哪国人，战乱中咱们这样的老百姓更要互相帮衬着才能熬过去，嫂子，让我帮你！”

青娘说到最后眼眶也是红了，乌璐木听完了她这一番话，有片刻的失神，她闭上了眼睛，有泪水从眼睛里滚了下来。

“来，嫂子，你深吸口气，用力！”青娘打起了精神。

乌璐木攥紧了身下的被褥，终是不再抗拒，听了她的话。

“对，就是这样，嫂子，你再加把劲！”青娘催促着，鼓励着她。

炉灶前，月棠正满头大汗地烧着滚水，她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呼痛声，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的，突然，月棠舀出热水的手一颤，她听见了一记嘹亮的婴啼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这道声音洪亮有力，仿佛能穿透这夜间的黑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