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荷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思绪万千，忍不住问道：“恒少爷，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嗯？”

“我是说，”姜荷意有所指道：“这里风太大了，你要不要去一个没有风的地方好好生活呢？”

“在那里，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大可随意施展你的理想抱负，经营一家你喜欢的铺子，没有人会来找麻烦，也不用被纠缠在一起的各种关系牵绊。这样的日子，你有没有想过？”

姜恒有些恍惚，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就像家族里其他人一样，他的命运一早就是被安排好的。读书、算账、学做生意、自己独当一面，再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下继承人，让他重复自己的一生。

从前他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如今想来，只觉得厌烦疲倦。

没有风的地方？

那就去泉州吧，山高路远，风景宜人，去那里生活，想必即使身上不带一分钱，也能过得轻松快活吧。

他可以在那里开一家小小的商铺，渐渐做大做强，拥有当地最大的一份产业。

也许会在当地遇到一个温婉贤惠的泉州女子，无关出身，只要情投意合，两人便能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生三个或四个孩儿，以后无论孩儿们想经商还是科举，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他们。

他沉浸在幻想中，唇角不由轻轻上扬。姜荷看着这样的他也很是欣慰，好像自从她认识姜恒以来，见过他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容。

走吧，走到一个没有是非的地方去，没必要掺和进这些复杂的恩怨情仇中来，你不该落到那样的结局。

姜恒身上的宝蓝色长衫映在桌子上的白色绣线上，打下淡淡一片蓝色光晕。姜荷看着那片蓝色，蓦地想到了赵墨珏，他已经离开有段日子了，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好。

在姜荷的担忧之下，赵墨珏终于在七巧节前夕寄了信过来，只有寥寥数句，大概意思是说他指使买通的那户农家，假借银钱周转不开为由哭穷，让姜栾先借了他们一百两银子，如今已经如数还给了他。而姜荷这边只需要如从前一般隐藏自己，安下心来，不要轻举妄动就行。

看过这封信，姜荷便知道离计划结束不远了。赵墨珏让人向姜栾借钱，又迅速归还这件事，看似没什么威胁，实则不然。

第一次借一百两，几日后便归还。第二次借五十两，也是几日后便归还。第三次、第四次如法炮制，等第五次就会借个八百到一千两急用，姜栾一方面不想放弃赚差价的甜头，一方面会认为之前的钱都很快还上了，那么这次应该也不会赖账，而他身上没有这么多钱，便会从绣坊的账上挪用。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这笔钱会成为扳倒姜家的关键。

可是……一切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到了计划进行最关键的时候，姜荷难免有些担忧。但赵墨珏既然让她安下心来，就说明一定是有万全之策了。

安下心的同时，姜荷也有些心疼赵墨珏。他本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家公子，却被恶人害得家破人亡，这些年究竟经历了多少伤痛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阿荷，阿荷！”

楚兰儿的呼唤将她拉回了现实：“你在想什么呢？冰都化掉了！”

姜荷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在琢磨配方。兰儿喜欢什么味道的？橘子还是绿茶？”

姜荷去年冬天租了个地窖冻了一批冰，预备今年夏天做冰沙解暑。不曾想前几日开随机物品时开出一大桶奶油，正好做几份圣代。

楚兰儿随口答了一句，揶揄道：“我总觉得你近来不对劲，要么一个人发呆，要么时不时叹口气，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姜荷疑道：“你见我几时和男子来往过？”

“当然有啊，”楚兰儿眨眨眼：“比如那位姜恒公子。虽说你与姜家有怨，但这与姜恒公子却是无关，不影响你们谈情说爱的！”

姜荷不由失笑：“这话让干娘听了，肯定要打你！你小小年纪，同谁学的这些话？”

姜荷笑着躲开：“那莫非你也有了心上人，所以才这么会说？”

谁知楚兰儿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追打，她的脸上浮现一丝怅然，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姜荷不解，便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楚兰儿摇摇头：“只是想起些往事罢了。我的确……曾经有过一位心上人，只是那时年纪太小，也不知对他到底是何种感情，只知道他去了之后，我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挂念着他，除了他，再也没想过旁人。”

“去了？莫非……”

楚兰儿眼里闪过一丝悲痛：“他如今早已化为一捧黄土了。”

姜荷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任何语言在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走上前去抱了抱她：“他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楚兰儿想起去年那个雪夜，她是那样真切地感觉到那人的存在，即便知道他已经死去，她依然坚定地认为那夜他的确回来看她了。

他一定也没忘记自己吧，不论在天上还是地下。

只是这样一想，悲伤更如波涛一般向她袭来，让她喘不过来气。她连忙借口自己要去取冰逃开，而姜荷分明在她转身那一刹那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

有道是，活着的人最痛苦。

姜荷叹了口气，譬如楚兰儿，譬如赵墨珏。

门外的帘子突然动了动，起先姜荷以为是被风吹的，不想竟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穿着月白色锦缎长衫，面容清俊，身长玉立，见她望过来，轻轻笑了笑：“阿荷姑娘，许久不见。”

姜荷看到他的脸不由讶异道：“陆……陆公子，你怎么来了？”

陆恒比起几个月前清瘦些许，但精神极好，闻言笑意更浓：“我被圣上封了雍州通判，往后要常驻在这里了。怎么？阿荷姑娘不希望见到我？”

姜荷缓过神来，微笑道：“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从前你登门便已是贵客，如今肯踏足我这间小铺子，更叫我这店里蓬荜生辉！我在这里恭喜陆公子……不，是陆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