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的信仰
作者:L明月J松间C | 分类:都市 | 字数:3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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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落后吗
第二天,文彬从城里回来,没有将车直接开进村,而是停在村口的路边,与承青一人拿着一个花圈走向蛮小家,这是对逝者起码的尊重,村里人不讲究这些,在小卖部买两块钱的烧纸,磕个头就算尽心。
文彬不能,他是大学老师,是村里的“第一书记”。看到灵堂了,灵堂搭在蛮小家坡下的路旁。
老支书与刘大爷已迎过来,文彬撑开花圈,让老支书与自己抬一个,韩少波与刘大爷抬一个。在纸宅店时,王文彬临时决定买两个,一个以工作队集体的名义送,一个以他个人名义送,那副对联镶在他与老支书抬的花圈上。
果然,周围的人像看西洋景儿似的,都拢过来,点完纸已走出很远的也返回来,跟在他们的两侧。承明又抓住了表现自己的机会,跑在花圈前,边走边高声地识文断字,“劳苦一生,为子为孙,从来不曾为自己;和睦诸邻,帮老帮幼,何以甘愿帮他人”,读完连声说:“好句子,究竟是有文化的人!”
刘蛮小领着全喜一路小跑地迎出来,其他人接过花圈去墙边摆放了。蛮小激动地一手握住老支书的右手,一手握住文彬的左手,不住地晃动,红肿的眼睛已控制不了泪腺,任泪水和着眼屎在眼角处横流,嘴唇抖动着,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地叫,刘叔——,王书记——!
老支书拍着蛮小的肩膀,以示宽慰。全喜走前来用托盘接过承青递来的烧纸,用出丧棒轻轻压住,在前边带路。
进了灵堂跪下来,王文彬才发现农村的祭奠也有那么多多礼数。老支书跪在前边,他与其他人分散跪在老支书后边,自然分出了辈分层次。蛮小则跪在老支书的右前方,拿起一叠打有冥币印痕的烧纸在旁边的蜡烛上点燃,放到灵前的砂锅里。等纸烧尽了,蛮小倒满一杯酒递给老支书,老支书低着头将酒盅举过头顶,顿了顿,然后将酒轻轻地洒在砂锅里的灰烬上,洒时,自左而右,像划了一弯优美的弧,而老支书神情肃穆,凝重的目光里满是对逝者的缅怀与尊重。
王文彬羞愧地低下头,自己一晚上的搜肠刮肚比不上老支书的一举杯一静默,自己还是太幼稚太肤浅。老支书已弯腰磕了一个头,他急忙跟着磕下去,连磕三个,而后站起来退出灵堂,待老支书转身走出来,他和其他人也紧跟着出来。
蛮小邀他们到家里坐,他们没去,他们知道还有许多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蛮小需要迎接。
老支书对王文彬说:“要不,咱们去你刘大爷家坐坐?”文彬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拒绝了老支书,他说,还有份表需要下班前报。说完,转身向坡上走去,连老支书拉扯的机会都没给。之前,他不会这样的,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啦。
老支书看着他的背影,笑微微的,像一尊干瘦的罗汉,洞晓了人间世情,却不点破,一付智者的从容与淡定。
文彬坐在椅子上,并没有急着报表,这份表上报的时间是下周一,今天星期六,还有两天的时间。他在想眼前的这座村庄及村庄里的人,最初他觉得这儿封闭、落后;住了一个月,又觉得村里人或单纯、或蛮横、或刁钻,不太好相处;三个月下来,跟村子、村里人都熟了,他又觉得村里人淳朴厚道,讲感情,只是没文化,不文明。
可今天,蛮小与老支书对乡俗礼仪的现场演绎,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让他再也不敢小瞧村里人不讲礼数。进而想起,老支书手里的“宝贝纸片”,那些石碑的拓纸上究竟写着什么?有机会,他要向老支书借来看看。
文彬站起来,望着窗口对面的高坡,坡上一片连着一片的玉米已朦胧在昏黄的晚晕中,迷离诱人,正如沉浸在吹鼓手《枉凝眉》乐曲中的村庄。
因为帮蛮小料理丧事,有全地里的活儿,前前后后,耽搁了三天。他本打算周末掰完眼前这十亩,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不管他怎么早出晚归,赶出的活儿总是有限的,况且王文彬、老支书、刘大叔也四天没来了。他看着剩余的八棒玉米,有些犯愁,对面梁上还有80亩啊!年初,他跟承红商量,今年承包60多亩,共种百十来亩,一亩保证纯收入600元,就能脱贫了。
他真不想戴“贫困户”这顶帽子,虽说这两年国家给贫困户的优惠政策越来越多,越来越实惠,什么粮食直补、退耕还林补贴、煤补等,但他53岁的人,张开手白拿国家的这些钱,总觉得人前人后抬不起头。
再说,承红还要娶媳妇儿,如果有个中意的,一听两个壮年人却是贫困户,让人家咋想哩。所以,父子二人准备勒紧裤带大干一年,谁曾想临近秋收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活该坐禁闭的骗子,呸!他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从挎包里摸出一块月饼,填到嘴里。
呸,呸,这是什么怪味,他把刚才吃进去的月饼全吐出来,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才想起这是蛮小家事宴上摘下来的,一定是哪个酒鬼不小心给洒上酒水了。真是人若不顺,喝水都能噎着,放个屁都会打脚后跟。他灰心丧气地蹲在地头儿,顺手拉了一根青草衔在嘴里,一点儿劳动的心情都没有。那年,他娘去世,他都没成这样。
“有全——有全——”,有人喊,他侧头向坡下了去,见王书记掺着刘大叔、蛮小掺着老支书,后边跟着刘有谋等几个后生。
有全站起来迎下去,掺过老支书慢慢地爬上坡。老支书气喘匀了,责怪他,“你走时,不能叫我们一声?你开着车,让我们靠两条腿爬坡!”他不好意思地憨笑一下,其实人们知道他的心思,他是真不好意思再麻烦众人了。
众人一起开始劳动。蛮小说,人们因为帮他误了三四天活儿,他不能不知好歹,要帮每家劳动两天。又说,他在村里算不上好劳力,但多一只手总比少一只强,希望人们不嫌弃。众人却想,难得蛮小还知道回报,来地里就是有心了,哪会嫌他劳动得少。
人多就是力量大,俩人一棒,不到三小时,八棒玉米便掰完了。这时,有全也送完第三车出来,将四轮车开进地里,人们你一袋我一袋三下五除二把下剩的全装车厢里,由于前三车装得满,这车并没多少。
有全扶老支书、刘大叔坐上车,让文彬坐,文彬说,他喜欢在乡间的小路上走。其他人,也不坐,都说不累,走走哇!于是,四轮车在前,人们在后,车不快,人不慢,车后的人还不时跟车上的老人开个玩笑。
文彬走在最后,看着十来个男女老少,心情格外舒畅。他忽然觉得,在农村,维持人们关系的不是亲情、友情,而是劳动,劳动时常以变幻难测的方式调节着人们之间的关系。你看,蛮小从来不入群,只因母亲去世,村里凡是沾上边儿的都来帮忙,打墓的打墓,叫夜的叫夜,抬棺的抬棺,一下子将这个浪荡不羁的家伙拉到了群里。
再说,有无,是有全的弟弟,前几天还因有全没借给他四轮车而趁着酒性要打有全,今天也在嘻嘻哈哈的人群里,他清楚自己的60来亩玉米还得靠哥哥的四轮车,不然仅凭他的那辆毛驴车,得拉到大雪纷飞,冰封河谷。
还有有祥的老婆润梅,虽然人前不多说话,但人后从不给人添好话,家长里短,事事非非,小小的村庄让她一根舌头搅弄的风云不息。她来了,是因为她那个酒鬼老汉靠不住,20多亩玉米,年年得埋在雪窝里,今年,她想早点儿掰完,不想再起冻疮……1